翌日,甘露殿。
小朝会的气氛,比殿外浸骨的晨霜还要冷。
李世民召集了三省长官与几位核心重臣,李承乾则隐在殿侧的廊柱后。
“诸卿,朕近来总感政务繁剧,军国要事,层层上达,时有延误。”
李世民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波澜,却让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一下。
“朕欲于中枢之内,另设一‘军机处’。”
来了。
长孙无忌垂在宽大朝服下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此机构,专责应对紧急军情,参赞机要。入值者,皆为朕信重之臣,可直达天听。”
李世民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当然,最终决策之权,仍在朕躬。”
殿内霎时落针可闻。
三省长官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在中书、门下、尚书三省之外,再设一个军机处?
这不啻于在他们所有人的脖子上,悬了一把皇帝亲手握着的刀。
这把刀,将绕开现有的一切中枢程序,将权力无限集中于那个只对皇帝负责的小圈子。
无人敢言,生怕一丝声响都会被当成某种态度。
“陛下!”
长孙无忌猛地出列,“祖宗法度,三省分权制衡,乃我大唐治国安邦之基石!不可轻动!”
“今日设立‘军机房’,名为专司军务,可军国大事,何曾分家?长此以往,三省六部必将形同虚设,此乃为权臣专擅大开方便之门啊!”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愈发沉痛。
“效率固然要紧,可制度的稳定,权力的制衡,才是我朝长治久安的根本!
若遇紧急军情,陛下随时可召我等入宫商议,何必叠床架屋,徒增混乱!”
言罢,他一个头重重叩在冰冷的金砖上。
“陛下心忧国事,臣等万分钦佩!然此议动摇国本,臣,万死不敢奉诏!”
这番话,掷地有声,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李世民只是静静地听着,随后对长孙无忌微微颔首,“辅机所虑,不无道理。三省制衡,确为国本。”
殿内紧绷的气氛,似乎松动了一丝。
长孙无忌身后几名官员,暗中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以为皇帝要收回成命。
谁知李世民话锋陡然一转。
“然,政务繁剧,效率堪忧,亦是实情。军机房之议,暂且搁置,容后再议。”
就在长孙无忌等人心神微松的刹那,他又抛出了新的议题。
“至于政务,朕倒有个想法,或可试行‘文渊阁参议’之制。”
“遴选数员老成持重,通晓政务之臣,加‘参预机务’之衔。”
李世民的声音放缓,带上了安抚的意味。
“其责,并非决策。而是为朕预先审阅章奏,将其中关节要点,条陈意见,以备朕咨询,助朕披览。”
“此制,不涉三省之权,仅仅是为朕分忧解劳,诸卿以为如何?”
这一次,殿内的风向彻底变了。
皇帝主动退了一大步,搁置了那个威胁最大的“军机房”。
新提出的“文渊阁”,听起来更像是皇帝私人的高级秘书处,一个顾问团,不直接分割三省的权力,只提供“咨询”。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交换了一个眼神,率先出列。
“陛下宵衣旰食,天下共睹。若有贤臣从旁襄助,分担劳苦,实乃社稷之福。”
李靖也躬身附和。
“此制若能界限分明,仅备咨询,或可一试。”
长孙无忌僵在原地。
他刚刚用尽全力打出了一记重拳,皇帝退了。
可现在,皇帝递过来一根绣花针,他该如何应对?
反对皇帝找几个人帮他批阅奏折,为他分忧解劳?
这话说出口,他长孙无忌就是不体恤君父之臣了。
他看着房玄龄等人的态度,再迎上皇帝那平静无波的视线,最终选择了沉默。
“既如此,‘文渊阁参议’之制,就这么定了。”
李世民一锤定音,“着尚书省,会同中书、门下二省,拟订详细章程与人选,报朕定夺。”
“务须明确其‘咨询、备询’之定位,不得逾越。”
站在殿侧廊柱后的李承乾,全程目睹了这场无声的厮杀。
军机处虽被搁置,但内阁的种子,已然破土。
改革的闸门,被他硬生生撬开了一道缝。
这就够了,毕竟是政体改动。
小会散去,李承乾一回到东宫,一道道命令便立刻传了下去。
凭借李世民亲授的专案之权,一张蓄谋已久的大网,以雷霆万钧之势,猛然收紧。
......
郑县。
县令曹振正在后衙悠闲地品着新茶,幻想着魏王登基后自己的美好前程。
“轰!”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纥干承基带着一队东宫卫率,甲胄鲜明,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太子令,拿办贪官曹振!”
“哐当!”
曹振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溅湿了他的官袍。
“你……你们凭什么!本官乃朝廷命官!是魏……”
纥干承基冷笑一声,将一卷卷宗重重扔在他面前,打断了他的话。
“凭这个!”
卷宗摊开,上面赫然记录着他如何与本地石料商勾结,虚报三倍价格入账,克扣民夫口粮工钱的详细账目。
最下面,还有几封他与魏王府管事往来密信的拓本。
铁证如山。
曹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类似的一幕,在龙首渠沿线的数个州县,同时上演。
那些被李泰安插进来,负责阻挠工程、煽动民怨、中饱私囊的爪牙,被这把来自东宫的快刀,精准地一个个连根拔起。
主犯,革职查办,枷锁加身,押解进京,交大理寺严审!
从犯,以及那些企图包庇的地方官,或降职,或调离,一夜之间,权柄尽失!
一张张盖着太子印玺的巨大告示,贴满了沿途的城镇与村庄。
上面用最通俗的白话,写明了这些贪官污吏的罪状,以及查抄出的金银财物。
告示的最后写着,所有被克扣的工钱、被贪墨的物资,三日内,如数发还。
百姓们从最初的观望,到围观,最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一道道捷报雪片般从前方传回东宫,龙首渠的工程进度一日千里。
李承乾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拿起朱笔,将舆图上最后一个代表着阻碍的标记,重重地划掉。
龙首渠的麻烦,暂时解决了。
但这只是清除了棋盘上的几颗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