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的阳光洒在甘露殿外的青石板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露水气息。
李承乾对着身前行礼的侍卫说道,“通禀陛下,太子求见。”
“诺。”侍卫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进殿内禀报。
不稍片刻,侍卫再次出现在殿门口,向李承乾行了一礼,“殿下请进。”
李承乾微微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稳步走进甘露殿。
殿内的光线柔和,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檀香,给人一种宁静而又庄严肃穆的感觉。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一卷奏折,正在仔细阅读。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奏折,目光在儿子身上停留片刻,随后点了点头,“起来吧。”
李承乾看了看左右几人一眼,随着李世民摆了摆手,他们自觉退下。
甘露殿内,只有父子二人。
李世民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寻常的玄色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压,却多了几分父亲的审视。
“专案司的差事,办得如何了?”
李世民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承乾躬身回话,“回父皇,龙首渠一案,已查实涉案官吏三十余人。
其贪墨之款项,阻挠之手段,皆已录于卷宗。”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只是,儿臣越是彻查,越是心惊。”
李世民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说。
“此案盘根错节,地方吏治之败坏,远超儿臣想象。
更让儿臣感到无力的,是我大唐现行的政令流转。”
“一道旨意,自中书省出,需门下省审核,再交由尚书省执行。
遇寻常政务,此法周密稳妥。”
“可一旦涉及军国大事,或是如救灾这等急务,层层传递,公文往来,往往错失良机。”
这番话,已然是在指摘三省六部制的核心弊病。
殿内的空气,陡然凝重起来。
“儿臣斗胆,我大唐或可试行分权、专责、提效之新制。”
他抬头,直视着自己的李世民。
“仿效枢密之意,设“军机处””
“由父皇亲简心腹重臣数员入值,专司紧急军情研判、重大军事方略草拟。一切决策,最终由父皇乾纲独断。”
“其制,贵在机密、高效,可直达天听,以应瞬息万变之边事。”
李世民修长的手指,在御案上无声地敲击着。
军机处。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天然的肃杀与集权之气。
“至于繁杂政务。”
李承乾的声音不疾不徐,“可设【文渊阁参议】之制。遴选各部院资深干练之臣,赋予‘参预机务’之衔。”
“其责,在于为父皇预先审阅各部重要奏章,提出处置意见,是为‘票拟’。”
“如此,既能集思广益,亦可分担父皇辛劳,让父皇专心于国之大政。”
李世民的敲击停下了。
他看着李承乾,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如果说军机房是收拢军权的利刃,那这个文渊阁,就是重塑政务中枢的基石。
“地方之上,尤以边镇为重。”
“可明确都督掌军,刺史理民。
非战之时,军政首脑互不统属,皆直接向朝廷负责。”
“如此,可防边将拥兵坐大,亦可保地方行政不受军事干预。”
话音落下,甘露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风中摇曳了一下,将父子二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许久,李世民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此非小事。”
“汝可有详细条陈?”
李承乾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奏疏,双手奉上。
“儿臣愚钝,所思所想,尽在于此。”
李世民接过奏疏,示意李承乾近前。
他展开那份奏疏,上面的字迹,工整而有力。
从机构的职能定位,到人员的构成设想,再到与三省六部的权力划分,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弊端与应对之策,都一一罗列,条理清晰。
这绝非一日之功。
李世民看得极慢,时而蹙眉,时而舒展。
“军机处,若大臣结党,何以制之?”
“回父皇,入值军机者,皆有官无吏,不设属官,使其无从结党。
且每日轮值,互相监督。
最要紧者,其权源于父皇,父皇一言,便可定其去留。”
李承乾的回答,“文渊阁票拟,若阁臣借此蒙蔽圣听,又当如何?”
“回父皇,票拟仅为条陈,采纳与否,圣裁在君。
且各部院奏章正本,依旧呈于御前。内外对照,纤毫毕现,蒙蔽无门。”
“地方军政分立,若遇外敌入侵,号令不一,谁来担责?”
“回父皇,战时,自当以都督为主,总揽军政大权。
但其权,由朝廷授予,战事一毕,其权即刻收回。”
问答之间,殿内的烛火已经换过了一轮。
李承乾对答如流,每一处关节,每一个细节,他都早已在心中推演了千百遍。
这些,都是后世千锤百炼的帝国制度精髓,是他敢于站在这里,与这位千古一帝对弈的真正底牌。
终于,李世民将那份沉甸甸的奏疏,缓缓卷起。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站起身,走到李承乾的面前,亲自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领。
这个动作,让李承乾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这些想法,不要再对第三个人说起。”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
“儿臣遵旨。”
“这份奏疏,朕留下了。”
李世民转过身,重新走回龙椅,将那卷奏疏,郑重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退下吧。”
李承乾躬身行礼,一言不发,缓缓退出了甘露殿。
殿内,李世民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再次展开那份奏疏,就着烛火,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震撼,是警惕,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