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丽正殿。
殿内的空气比往日沉静许多,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清冽,却又蕴藏着风暴来临前的压抑。
宫人们的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看向主位的那道身影时,眼神里多了一种过去从未有过的敬畏。
李承乾没有理会这些,他只是摊开一卷崭新的雪白宣纸,亲自研墨。
墨锭在砚台中旋转,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里弥漫开松烟的清苦气味。
他的心绪,却远不如动作这般平稳。
真正的硬仗,现在才算开始。
李世民将刀递给了他,可这把刀究竟是用来杀敌,还是会反过来伤到自己,全看他如何施展。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字。
“军机处”
笔锋沉稳,力透纸背。
这三个字,是他为大唐,也是为自己准备的第一剂猛药。
一个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对皇帝本人负责的最高权力中枢,是收拢皇权,推行新政的唯一利器。
紧接着,他又写下“内阁”,“地方军政分离”。
这些构想,超越了这个时代太多,若是没有李世民那把最锋利的刀在前开路。
仅凭他自己,会被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撕得粉碎。
所以,李世民必须活着,活到,为他扫清第一层障碍。
“殿下。”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李承乾放下笔,将写了字的宣纸不着痕迹地翻了过去。
“进。”
纥干承基大步走入,他身上的甲胄还未卸下,带着一股风尘与血腥气,与殿内的墨香格格不入,“殿下,您让查的人,都查了。”
“魏王府长史韦挺,昨夜子时密会兵部职方司郎中,烧毁了三箱文书。”
“工部屯田司主事杜楚客,今日一早便递了告病的折子,家中已在收拾行囊。”
“还有……”
纥干承基一一报出名字与动向,每一个名字都与龙首渠弊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一个人,都曾是魏王李泰的座上宾。
李承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人的反应,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李泰这棵大树还没彻底倒下,那些依附于他的藤蔓,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自寻生路了。
“知道了。”
李承乾淡淡地应了一声。
“盯紧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也别惊动他们。”
“这些,都是专案之司的最好佐证。”
“喏!”
纥干承基领命,随即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殿下,是否需要末将……”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李承乾摇了摇头,“不必。”
纥干承基微微一怔,随即垂下头,嘴角咧开一抹残忍的笑意。
“退下吧。”
“喏。”
纥干承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内重归寂静。
李承乾重新拿起笔,却没有继续书写,“宣张玄素。”
不多时,东宫侍读张玄素快步走了进来。
与纥干承基的肃杀不同,张玄素的脸上洋溢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喜色,他躬身行礼,声音都比平日洪亮了几分。
“臣,参见殿下!殿下今日在朝堂之上,实在是……扬我东宫神威!”
李承乾示意他平身,对此不置可否,“我让你准备的事,如何了?”
张玄素立刻收敛了激动的情绪,从袖中取出一份整理好的名册,双手呈上。
“回殿下,臣已按照您的吩咐,联络了国子监,并暗中寻访,搜集了一批出身寒门,却颇有才学的士子名单。”
李承乾接过名册,缓缓展开。
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但他却在其中看到了几个让他心脏猛地一跳的名字。
马周,刘仁轨,裴行俭……
这些人,在此时或许还名声不显,甚至郁郁不得志,但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里,他们都将是照耀一个时代的名字。
“很好。”
李承乾合上名册,心中大定,“这些人,都是我大唐未来的栋梁。”
“你要继续去寻,不拘一格,只要有才,不论出身,皆可录入名册,以备后用。”
张玄素心中一凛。
太子殿下这番话,其背后深意,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是要……“臣,遵旨!”
“还有一件事。”
李承乾继续说道,“你去传个话。”
“宣礼部尚书。”
张玄素虽然有些疑惑为何要在东宫宣召六部主官,但没有多问,立刻躬身退下。
半个时辰后,礼部尚书杨师道步履匆匆地赶到了丽正殿。
“臣杨师道,参见太子殿下。”
“杨尚书,不必多礼。”
李承乾抬了抬手,“父皇将修经大会一事全权交由我来主持,想必你已经知晓。”
“臣已接到圣旨。”
杨师道恭敬地回答。
“礼部上下,必将全力配合殿下,不敢有误。”
李承乾点了点头,“本宫问你一件事。”
“在我大唐西南方,可有一个名为‘占城’的国度?”
杨师道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太子会问这个。
他飞快地在脑中思索片刻。
“回殿下,确有此国。
乃林邑旧地,国小民弱,于我大唐而言,不过弹丸之地。”
语气里,带着天朝上国对边陲小邦特有的轻视。
“其国可有质子在长安?”
“有。”
杨师道回答,“其三王子范头黎,正在长安鸿胪寺学习我朝教化。”
“很好。”
“你派人去告知那位范头黎王子。”
“让他传信回国,带上他们产量最高的稻种来长安。”
杨师道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稻种?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堂堂大唐太子,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一个蛮夷小国的稻种?
“殿下……这……”
他迟疑着,组织语言,“占城乃蛮荒之地,其稻种……恐不堪大用。
我大唐农官所育良种,远胜于彼。”
李承乾停下了敲击的手指,抬眼看向他。
“你照做便是。”
“告诉那位王子,只要稻种能让本太子满意。”
“本太子可以向父皇上奏,减免占城岁贡三年,并赐予他们想要丝绸与瓷器。”
杨师道心中掀起了惊涛骇,减免岁贡,赏赐重金。
就为了……一些稻种?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他彻底看不懂了。
但他看懂了另一件事。
“臣……遵旨。”
杨师道躬下身,将满腹的困惑与惊疑,死死地压在了心底。
他不敢再问,也不敢再想。
待杨师道退下,李承乾重新拿起那份写着几个名字的宣纸。
军机处,内阁,新式稻种……军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