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康坊,一处不起眼的别院。
院内没有丝竹之声,唯有茶水沸腾的咕嘟轻响。
博陵崔氏的崔枢,慢条斯理地为对面的卢承庆斟满一杯茶。
茶是顶尖的阳羡雪芽,水是清晨的无根之水。
“这个太子殿下,倒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崔枢的声音很平淡的说道。
范阳卢氏的卢承庆端起茶杯,却并没有立刻喝下,而是凝视着杯中的茶汤。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他不是在修渠,他是在挖我们的根。”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担忧。崔枢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卢承庆的看法。
“以工代赈,收拢的是民心。”卢承庆继续说道,“百姓们感激太子殿下的善举,自然会对他心生敬意和拥戴。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在民间的声望将会如日中天。”
崔枢沉默片刻,然后说道:“不仅如此,他还举办了修经大会,这分明是要夺取我们在文坛的话语权。”
卢承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再让他这么下去,朝堂之上,哪里还有我等的立足之地?”
崔枢将自己的茶杯举起,对着灯火看了看。
那杯中的茶汤在灯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宛如琥珀般温润而透亮。
“魏王殿下那边,已经出手了。”
卢承庆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我们也不能再等了。”
“之前那些断石料、涨木价的手段,终究是小道。”
“他如今自己烧砖,自己育匠,我们那些法子,快不管用了。”
崔枢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所以,要换个法子。”
他放下茶杯,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条十里新渠,不能建成。”
卢承庆眉头一紧,“如何阻止?”
崔枢的眼神,落向窗外漆黑的夜,“工地上人多手杂,死几个人,很寻常吧。”
“一个被妖邪附体的太子,一个破了龙脉的工程,再死上几个无辜的灾民,届时若是我等于朝堂再发力。”
“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卢承庆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看着崔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升起。
崔枢拿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太子若想复起,我们就让他用无数灾民的性命来铺路。”
“我倒要看看,他铺不铺得起。”
……
灞桥工地,尘土飞扬。
与前几日的死气沉沉不同,此刻的工地上,竟然有了几分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处高台上,一个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
“话说那张家村,十年大旱,地都裂了缝。就在大伙快饿死的时候,仙人托梦给了太子殿下……”
台下,一群席地而坐的民夫听得入了神。
不远处,几张巨大的白麻布上,用炭笔画着简单的图画。
画上,一条水渠引来了清泉,田地里长满了金黄的麦穗,小孩子们在田埂上欢笑。
告示旁,东宫的属官正在给排队的民夫发放今日的工钱。
一枚枚铜钱,货真价实。
一个刚领到钱的汉子,激动地将铜钱揣进怀里,对着东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
“殿下真是活菩萨。”
人心,正在一点点地改变。
......
东宫,丽正殿。
李承乾看着手中的密报,面无表情。
“长安城中,七成的石料场,五成的木材行,背后都有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的影子。”
赵弘智站在下方,声音压得很低,“殿下,这些人盘根错节,朝堂之上势力也不小。
我们没有证据,动不了他们。”
李承乾将密报放到一旁,“我何时说过要动他们了。”
“纥干承基。”
一名身形矫健如豹的青年,从阴影中走出,单膝跪地。
“末将在。”
“给你三十个东宫卫,换上便装,混进工地。”
“是。”
“你们的任务,不是监工,是抓人。”
李承乾的声音冷了下来。
“那些在工地上散播谣言,煽动人心的,有一个,抓一个。”
“若是有人敢暗中破坏,不必上报,直接拿下。”
“我不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活。”
“我要从他们嘴里,挖出东西来。”
纥干承基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末将,遵命。”
他起身,无声地退入阴影。
一旁的李百药忧心忡忡,“殿下,物料之事,终是心腹大患。
我们自己烧砖,速度太慢,误了工期,恐怕……”
李承乾走到舆图前,“长安的门被堵死了,我们就不能走别的门吗。”
众人一愣。
李承乾回过身,“我已经派人持我的手令,去了洛阳。”
“洛阳的物价,比长安低了三成。通过漕运,不出半月,第一批木材石料就能运抵。”
“他们想用长安城困死我,我就把整个天下的资源,都调动起来。”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心中剧震。
他们看着李承乾,只觉得这位太子殿下的格局,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这时,孔颖达从殿外走了进来,老迈的脸上,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
“殿下。”
他递上一份名册。
“修经大会的请柬已经发出。”
“河北的郑玄一脉,江东的顾、陆两家,还有关中治《尚书》的韦氏,都已经回信。”
“天下名儒,应者云集。”
李承乾接过名册,缓缓展开。
一个个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字,映入眼帘。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开始编织。
一张网,网罗的是天下民心,另一张网,要锁住的是千年文运。
顺便加一点其它的东西,为后续改革布局。
魏王...清理官吏吗?呵呵。
......
魏王府。
李泰听着属下的汇报,笑了笑,“他以为写几个故事,画几张画,就能收买人心?”
“天真。”
韦挺在一旁附和,“殿下,您上奏的整顿吏治之策,陛下已经召集了中书省的几位宰相商议,似乎颇为心动。”
李泰的笑容愈发得意,“他李承乾在泥地里和一群灾民打滚,本王却在天子身边,谋划国之大计。”
“高下立判。”
他走到窗边,看向东宫的方,“等着吧。”
“等本王执掌了清理官吏的大权,第一个要查的,就是他那个小小的开渠衙门。”
“本王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威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