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丽正殿这潭死水。
殿内众人眼中刚刚熄灭的火苗,瞬间被重新点燃。
“孔师所言极是。”
赵弘智一拍大腿,激动地附和。
“民心可用。只要让百姓知道殿下的仁政,何愁大事不成。”
“老夫也愿前往,凭着这张老脸,总能说动一些乡老。”
杜正伦也站了出来,声音洪亮。
李百药虽然文弱,此刻也攥紧了拳头。
“殿下,臣也以为可行。”
看着群情激愤的众人,李承乾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孔颖达面前,“孔师,您的这份心,承乾心领了。”
“只是杀鸡,焉用牛刀。”
孔颖达一愣,“殿下,这何止是杀鸡。这是与部分世家正面相抗,是虎口夺食。”
李承乾扶住他的手臂,“孔师亲自下场与乡野村夫辩经,赢了,是理所当然。
输了,丢的是儒家的颜面,是天下士子的风骨。”
“这桩买卖,不划算。”
言罢,他转过身,环视众人,“他们想在泥潭里与我们角力,我们就偏不下去。”
随后,李承乾走到大殿中央,昏暗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孔师,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您来做。”
“请殿下示下。”孔颖达的态度愈发恭敬。
“本太子要办一场【修经大会】欲效仿东汉石刻之故事。”
【修经大会】四个字一出,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赵弘智等人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这位太子的思路。
不是在说开渠的事情吗,怎么突然跳到了修经上面。
唯有孔颖达,浑浊的眼中爆出一团精光,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
“殿下……您是说……”
“不错。”
李承乾打断了他的话,“以孔师您的名义,召集天下名儒,汇聚长安。
重修《五经正义》,勘误经典,厘定章句。”
“朝廷今后开科取士,肯定是要变的。
“至于考什么,怎么考,标准是什么。”
“这个标准,要由我们来定。”
“本太子的父皇想看到的,是一个稳定的,可以传承万世的帝国。
而帝国的基石,便是官吏。
官吏的来源,便是科举,科举的根本,便是经义,但是如今的科举过于浮于表面。”
“我要让天下所有读书人都知道,想入朝为官,想光宗耀祖,就必须读我们的书,考我们的题。”
李承乾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头。
如果说“以工代赈”是利在当下的仁政,那这【修经大会】,便是功在千秋的阳谋。
这已经不是与魏王争一日之长短了,这是在挖世家门阀的根。
孔颖达嘴唇翕动,他看着眼前的太子,仿佛第一次认识。
他一生所求,不就是教化天下,光大儒学吗。
眼前之人,为他铺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老臣……遵命。”
孔颖达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
长安外,十里新渠的试点工程,就在长安城外的灞桥附近展开了。
告示张贴了出去,很快便有拖家带口的灾民前来问询。
“真的一天管两顿饭,还给工钱?”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满脸不信地问着负责登记的东宫小吏。
“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的仁政,还能有假?”
小吏挺直了腰板说道。
灾民们将信将疑,但饿得发慌的肚子,让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第一天,来了三百人,第二天,来了一千人。
第三天,场地上已经聚集了超过三千名灾民。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
“张长史,我们订购的第一批石料,只到了一半,而且都是些劣质的碎石,根本不堪大用。”
“负责采买的兄弟回报,长安城里所有的石料厂,都说没货了。”
“还有木材,价格一天一个样,已经翻了三倍。”
负责工程的官员,满头大汗地向张玄素汇报。
张玄素面沉如水。
另一边,李百药也带来了更糟糕的消息。
“殿下,城里开始有流言了。”
“说我们开挖新渠,是……是破了龙脉,会引来天谴。”
“还有人说,太子殿下是被妖邪附体,才会想出这种祸国殃民的法子。”
“工地上已经有民夫在私下议论,人心惶惶。”
赵弘智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欺人太甚!这定是魏王搞的鬼。
殿下,我们这就去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李承乾看完纸条,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将纸条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变成灰烬。
“证据呢?”
赵弘智顿时语塞,是啊,没有证据。
石料场说没货,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卖。
木材涨价,那是市价行情,官府也无权干涉。
至于流言,更是捕风捉影,如何查起。
“那……那就任由他们这么猖狂?”
杜正伦急得满脸通红。
李承乾走到舆图前,看着那条代表着新渠的红线。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
他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几位臣子。
“李百药。”
“臣在。”
“你文笔好。
从今天起,写一些通俗易懂的故事。
就写某个村子,因为修了水渠,旱地变良田,人人过上好日子的故事。
多写一些,编成歌谣,让孩子们去唱,至于所需要的钱财,东宫先垫着。”
“再找些落魄的寒门士子,去茶馆酒肆,去田间地头,把我们的‘以工代赈’,掰开了揉碎了讲给百姓听。”
“告诉他们,这是活命的法子,是仙人赐下的福报。”
“是。”
李百药的眼睛亮了。
“赵弘智。”
“臣在。”
“你派人去查,把长安城里所有石料场、木材行的幕后东家,都给本太子查个底朝天。
我要证据,铁证。”
“是。”
赵弘智领命而去。
“至于工匠。”
李承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不给,我们就自己造。”
“从灾民里,挑选一批手脚伶俐的年轻人,让老师傅带着,边干边学。
我们自己培养工匠,自己烧制砖石。”
“稍后,我给你们一个方子,你们按着这个方子烧制砖石。”
“速度是会慢一些,但我们建成的,将是一支只听命于东宫的工匠,以后.....”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条理清晰,直指要害。
原本慌乱的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瞬间安定下来。
……
魏王府。
李泰听着韦挺的汇报,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
“殿下,太子现在就是一个笑话。
工程停滞不前,民夫怨声载道,城里的百姓都说他是妖孽降世。”
韦挺躬着身子,语气中充满了谄媚。
“如今东宫那些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
李泰端起一杯葡萄酒,轻轻晃动着,殷红的酒液,在琉璃杯中荡漾。
“一个烂泥坑,还不够。”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本王要让他彻底陷进去,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韦挺一惊,“殿下还有高招?”
李泰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
“父皇最恨的是什么?”
韦挺思索片刻,“是……是贪官污吏,是朝政败坏?”
“不错。”
李泰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孤要去见父皇。”
“孤不谈他的破渠,不谈他的妖言惑众。”
“孤要向父皇进言,【整顿吏治】。”
韦挺倒吸一口凉气,这四个字的分量,太重了。
“孤要告诉父皇,如今朝中,懒政、怠政之风盛行,漕运之弊便是明证。
若不加以整饬,国将不国。”
“父皇励精图治,定会采纳我的建议。”
“到那时,由本王来主导清查官吏。
户部、工部、刑部,但凡有空缺,本王便能顺理成章地安插我们的人。”
“等到朝中上下,都是我们的人,他李承乾,还能做什么?”
李泰转过身,脸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