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独自坐在御座上，面前的奏折已经合上，可那上面的字迹，却像是烙铁一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摊丁入亩，保三百年国祚，他将奏折拿起，又缓缓放下。
指尖触及冰凉的丝绸封面，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他。
是荒谬，也是诱惑。
王全沉默片刻后，“陛下，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还有，长孙大人、房大人、杜大人还在殿外候着。”
“宣。”
殿门被推开，三道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善行，紧随其后的。
他们一进殿，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皇帝的面色平静得有些反常。
“臣等，参见陛下。”
三人躬身行礼。
“免了。”
李世民摆了摆手。
“赐座。”
内侍搬来锦凳，三人依言坐下，却都挺直了腰背。
李世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奏折递给王全。
王全走至桌子上，将奏折放在上面。
长孙无忌离得最近，他起身，双手接过奏折，重新坐下后，才缓缓展开。
房玄龄与杜善行皆探过身子，视线一同落在那份奏折之上
大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微弱声响。
以及三位重臣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长孙无忌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房玄龄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杜善行更是面色涨红，嘴唇微张，似要惊呼出声。
【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短短一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三人心中炸响。
这哪里是变法！这分明是要挖断天下世家大族的根！
长孙无忌看完了，他将奏折递给身边的房玄龄，后者又递给杜善行。
三人都看完了，谁也没有先开口。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都看完了？”
李世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看完了。”
长孙无忌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身为关陇集团的重要人物，最能体会这四字背后隐藏的血雨腥风。
“说说吧，你们觉得，此策如何？”
李世民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叩击着，一下，又一下。
长孙无忌深吸一口气，率先开口。
“陛下，此策……惊世骇俗，闻所未闻。”
“臣以为，此法太过激进，无异于与天下士族为敌，一旦推行，恐会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
李世民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
“辅机，你的意思是，我大唐的根基，是那些士族，而非万千百姓？”
长孙无忌心头一凛，立刻躬身。
“臣不敢。臣只是担忧，此法推行阻力过大，地方必生动乱，于社稷无益。”
李世民没有看他，转而望向房玄龄。
“玄龄，你呢？”
房玄龄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
“回陛下，长孙大人所言，确是老成之见。”
“然，臣观此策，虽行之凶险，却也并非全无益处。”
“若真能‘摊丁入亩’，将徭役赋税尽归于田亩，于朝廷而言，可增税收，于百姓而言，可减负担。”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此乃利国利民之举，只是……其法过刚，易折。”
一个说“动摇国本”，一个说“利国利民”，却又都指出了其中的凶险。
李世民最后看向杜善行，“善行，你的看法？”
杜善行性格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陛下，臣以为，此法……大善！”
“自古以来，土地兼并便是亡国之兆。豪强坐拥万顷良田，却不纳半点税赋。贫者无立锥之地，反要承担繁重徭役。”
“长此以往，民怨沸腾，国将不国！”
“此策虽险，却如一剂猛药，可除我大唐一埋在暗处的沉疴！”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都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如此旗帜鲜明地支持。
李世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容。
“那你们可知，这剂‘猛药’，是何人开出的？”
三人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能写出这等经天纬地之策的人，绝非凡俗。
难道是陛下寻访到的那位山野大贤？
李世民没有让他们猜太久，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李承乾。”
【轰】。
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善行三人，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一片空白。
李承乾？那个谋逆失败的太子？那个残了腿的废人？这怎么可能！
长孙无忌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想到的，远比房玄龄和杜善行更多。
如果这是承乾用来脱罪、用来重新博取圣心的筹码……
冷汗，顺着长孙无忌的额角滑落。
房玄龄的眼中，也充满了难以置信。
一个戴罪的太子，突然抛出这样一份足以掀翻整个大唐的国策，其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目的？
是孤注一掷的豪赌，还是另有图谋？
唯有杜善行，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眼中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陛下……此策，当真是太子所书？”
李世民微微一笑，“不止如此。”
“承乾的腿，好了。”
“据说是仙人点化。”
仙人点化。
这四个字比“摊丁入亩”还要令人震撼，大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如果说刚才的寂静是凝重，那么此刻的寂静便近乎诡异。长孙无忌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房玄龄低着头，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李承乾腿疾药石无医，这个是所有知情人都知道的事。
如今突然之间好了，当真是仙人点化？但仙人.....
良久。
“朕叫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
“一个全新的、腿疾痊愈的、能写出‘摊丁入亩’的太子。”
“朕，是该信他，还是该杀他？”
这句话如同雷霆万钧，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
房玄龄抬起头，目光看向李世民“陛下，臣以为此事非同小可，需慎重对待。
无论是信是疑，皆应以大局为重，不可轻率行事。”
杜善行则微微一笑：“陛下，既然太子已展现出非凡的能力，不如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的价值。
至于仙人点化之事，或有夸大之处，但也未必全然虚假。”
长孙无忌沉默片刻后，看着李世民看着自己的目光，“陛下，臣以为，侯君集之事。
实为他个人所为，与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关系。”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眼神深邃而复杂：“诸位爱卿言之有理，朕会仔细考虑你们的意见。”
随着李世民的表态，大殿内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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