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杜甫离去已有数日。这日下午,客栈里客人不多,果子狸正跟着王二牛学着擦洗桌椅,秦婆婆在柜台后缝补一件旧衣。秋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堂内,气氛安宁。
忽然,客栈门被猛地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着跌了进来,带进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和秋夜的寒意。来人约莫四十上下,面容冷峻刚毅,嘴唇紧抿,穿着一身半旧的公服,腰间挎刀,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指缝间有暗红色渗出。他进门后,锐利如鹰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堂内。
果子狸(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
果子狸客官!您……您受伤了?
谢捕头(没有立刻回答,反手将门掩上,背靠着门板喘了口气,声音低沉沙哑)
谢捕头掌柜的,住店。要一间……僻静、靠里的房。
秦香(放下针线,抬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那受伤的臂膀和公服上的徽记,神色未变)
秦香客官是公门里的人?这伤……可要紧?需不需要请个郎中?
谢捕头(摇头,额角有冷汗滑落)
谢捕头皮肉伤,不碍事。劳烦快些安排房间,再送些热水、干净布条和金疮药到房里。若有剩的饭菜,也送些上去。
谢捕头(他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
秦香(收了银子,朝果子狸示意)
秦香狸娃子,带这位客官去后院西头那间厢房,那处清静。二牛,去灶上烧锅热水,再把我屋里那瓶上回徐郎中留的伤药拿来。
果子狸(连忙应声)
果子狸哎!客官您这边请,小心门槛。
果子狸(上前想搀扶,却被谢捕头一个眼神止住)
谢捕头(自己稳住身形,跟着果子狸往后院走)
谢捕头有劳。
进了厢房,谢捕头立刻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向外观察片刻,才稍稍放松。果子狸手脚麻利地点亮油灯,铺好被褥。
果子狸客官,热水和药一会儿就送来。您……您先坐下歇歇。
谢捕头(在凳子上坐下,慢慢松开捂着伤口的右手,左臂上一道寸许长的刀伤翻卷着,血迹已有些发暗。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捕头小兄弟,你这客栈……近日可有什么生面孔投宿?尤其是……独行的,带着土腥味或者古旧物件儿的。
果子狸(一边整理桌面,一边回想)
果子狸生面孔……这两日投宿的客人不多。昨儿个傍晚来了位卖山货的老伯,住了一晚今早就走了。还有就是晌午前到的两位走镖的师傅,押着几口箱子,现在还在房里歇着呢。再有……就是您了。土腥味……没太留意。
谢捕头(若有所思,从怀中摸出一张有些皱的画像,展开)
谢捕头此人,可曾见过?
画像上是个尖嘴猴腮、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额角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果子狸(凑近仔细看了看,摇头)
果子狸没见过。这人是……?
谢捕头(将画像收回,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道)
谢捕头若是见到,莫要声张,立刻告诉我。我姓谢,是府衙的捕头。
果子狸(心头一凛,点点头)
果子狸我记住了,谢捕头。
果子狸这时,王二牛端着热水和金疮药进来了,李三粗也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面。
王二牛客官,热水来了!婆婆让送来的伤药,说是徐郎中配的,灵得很!
李三粗(把面碗放在桌上,粗声粗气道)
李三粗趁热吃!流了血,得补补元气。俺特意多放了两片肉。
谢捕头(看着眼前的热水、伤药和汤面,冷硬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丝,抱拳)
谢捕头多谢各位。
李三粗客气啥!你们当捕快的,风里来雨里去,抓贼拿凶,不容易!快处理伤口吧,俺们不打扰了。
李三粗(拉着王二牛和果子狸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内,谢捕头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干脆利落,显然是做惯了的。他端起那碗面,大口吃了起来,吃相虽快却不显粗鲁,只是眉宇间始终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疲惫。
约莫一个时辰后,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客栈里点起了灯。谢捕头处理停当,换了件干净的深色布衣,走出房门,来到大堂,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目光却不时扫向门口和楼梯。
果子狸给他送酒时,忍不住小声问
果子狸谢捕头,您是在等人?还是……等那个画像上的人?
谢捕头(看了果子狸一眼,这个少年眼神干净,带着关切,不似作伪。他沉默片刻,低声道)
谢捕头是在追一个人。一个……我追了十年的贼
果子狸十年?!这么久?
谢捕头(抿了一口酒,眼神变得幽深)
谢捕头啊,十年。我从一个刚入行的毛头小子,追到了如今……这道疤,
谢捕头他指了指自己下巴上一道浅痕)
谢捕头就是三年前追捕他时留下的。他叫‘鬼手’刘七,是个盗墓贼,专掘前朝贵族陵寝,手段狠辣,背了好几条人命。但……我追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贼。
果子狸(在他对面坐下,小心地问)
果子狸那还因为什么?
谢捕头(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谢捕头因为我师父。十年前,我师父,也是当时府衙最好的老捕头,就是追查刘七盗掘景安侯陵墓的案子时……遭了毒手。他们在一个荒村义庄交了手,等我们赶到时,师父他……
谢捕头(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捕头胸口插着他自己的匕首,身上还有多处伤痕。现场有挣扎痕迹,但刘七……跑了。
果子狸(倒吸一口凉气)
果子狸您师父他……
谢捕头没救回来。
谢捕头临终前,师父只抓着我的手,说了两个字:“刘七”。
谢捕头从那以后,抓住刘七,将他绳之以法,就成了我最大的念想。
谢捕头这十年,我几乎跑遍了邻近几省,循着一点蛛丝马迹就不放过。
谢捕头这次,有线报说他可能在清水镇一带出现,挖卖从景安侯墓里带出的最后几件冥器。
谢捕头我一路追来,下午在镇外荒坡与他遭遇,交手时被他划了一刀,又让他借着地形溜了。
谢捕头但我肯定,他受了伤,跑不远,很可能……会找个地方藏身,或者找路子销赃。
果子狸(听得心头发紧)
果子狸所以您才问有没有带土腥味或旧物件儿的生人……您觉得他可能会来客栈?
谢捕头不一定。但客栈酒肆,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打听消息和暂时藏身的好地方。我在这里守着,碰碰运气。小兄弟,
谢捕头(他看向果子狸)
谢捕头你若看到可疑的人,或是听到什么关于买卖古物、特别是带阴土气的旧物的风声,一定告诉我。
果子狸(郑重地点头)
果子狸我晓得了,谢捕头。您……您也要小心,您的伤还没好利索。
谢捕头(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谢捕头嗯
就在这时,客栈门又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短打、身材干瘦、提着一个不大包袱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低着头,帽檐压得有些低,径直走到柜台。
龙套男(声音有些沙哑)
龙套男掌柜的,住店,最便宜的铺位。
龙套男(抬了抬眼皮)
秦香(抬了抬眼皮)
秦香通铺一晚五个铜子,靠墙那个位置还空着。先付钱。
龙套男默默数出五个铜钱放在柜台上,接过秦婆婆递来的木牌,转身就往通铺方向走,脚步有些急。
谢捕头在角落里,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男子的右手上——那男子的右手虎口处,缠着一圈略显脏污的布条,布条边缘隐约透出点暗红。更重要的是,那男子身上,似乎隐隐带着一股子……潮湿的土腥气,和他包袱角无意蹭到柜台边留下的一点暗黄色泥土痕迹。
果子狸也注意到了谢捕头神色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男子似乎察觉到被人注视,脚步顿了一下,微微侧头,余光飞快地扫过谢捕头所在的方向。就在这一刹那,谢捕头看清了他帽檐下阴影中,额角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谢捕头(猛地站起,手已按在刀柄上,低喝)
谢捕头刘七!
那男子——鬼手刘七——浑身一震,如同受惊的兔子,竟不回头,将手中包袱猛地向后一甩,砸向谢捕头,同时脚下发力,朝通铺旁的侧门疾冲而去!那里通向客栈的后巷!
谢捕头闪身避开飞来的包袱,包袱散开,掉出几件沾着泥土的玉器铜件。他无暇细看,拔刀便追!但左臂的伤口因剧烈动作被牵扯,疼痛让他动作滞了一瞬。
刘七已冲到侧门边,眼看就要拉开门闩!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推开!一个巨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手里还拎着一把刚劈完柴的斧头——是王二牛!他正好劈完柴从后巷进来!
王二牛(被撞得一愣,看着眼前神色仓皇、想要夺路而逃的陌生人,又看到后面持刀追来的谢捕头,虽然还没完全明白怎么回事,但憨厚的脸上立刻露出戒备,下意识就把斧头一横,瓮声瓮气地吼道)
王二牛干啥呢!往哪儿撞!
刘七被王二牛这堵“门板”和明晃晃的斧头一挡,去势顿止,心下更慌,竟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着王二牛刺去!
果子狸(惊叫)二牛哥小心!
王二牛虽然憨直,但力气大,反应也不算慢,见匕首刺来,嘴里“哎呀”一声,本能地挥动斧头用侧面去格挡。“铛”的一声,匕首被打偏。刘七手腕吃痛,匕首差点脱手。
就这一耽搁,谢捕头已经赶到,刀光一闪,架在了刘七的脖子上。他右腿迅捷一扫,踢在刘七膝弯。刘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匕首“当啷”落地。
谢捕头(刀锋稳稳压着刘七的颈侧,声音冷得像冰)
谢捕头鬼手刘七,十年了,你跑够了没有?
刘七面如死灰,知道再无侥幸,颓然低下头,不再挣扎。
大堂里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人。秦婆婆走了过来,李三粗也拎着擀面杖从厨房出来。看着地上散落的陪葬玉器,和被谢捕头制住的凶徒,大家都明白了大概。
秦香(对谢捕头道)
秦香谢捕头,此人就交由你处置了。二牛,没事吧?
王二牛(摸摸脑袋,咧嘴笑)
王二牛没事没事,婆婆,俺结实着呢!就是吓一跳,这人咋还动刀子呢!
谢捕头(先是从怀里掏出绳索,将刘七双手反剪捆了个结实,这才对王二牛抱拳,诚挚道)
谢捕头多谢这位兄弟出手阻拦!若非你恰好挡住门,又挡了他一刀,恐怕又被他逃了。
王二牛(摆摆手,不好意思)
王二牛谢啥,俺就是碰巧。谢捕头您才厉害,带伤还把这贼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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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多了(ᇂ_ᇂ|||),分成两章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