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左国城的风，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刮在脸上，像钝刀子割肉。
石勒站在帐外，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他是羯人，生下来就带着奴籍。被人掠卖，被人鞭打，那些日子，连狗都不如。
可他活下来了。
活下来的人，总有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比如狠劲，比如运气，比如藏在骨头里的那点野心。
晋惠帝那时候，天下早就乱了。
八王之乱，打得洛阳城里血肉横飞，宫墙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石勒跟着汲桑，拉起一支队伍，啸聚山林，劫掠郡县。
刀头舐血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直到汲桑死了，石勒看着身边这群面黄肌瘦的兄弟，突然笑了。
他说：“走，去投刘渊。”
刘渊是匈奴左部帅，冒顿单于的后人，身上流着英雄的血。
他见到石勒的时候，眼睛亮了。
这个羯人汉子，身形魁梧，眼神里透着一股狼似的精光。
“辅汉将军，平晋王。”刘渊摸着胡子，一字一句地说。
石勒单膝跪地，磕了个头。
从这天起，世上少了一个盗匪，多了一个能让晋军闻风丧胆的将军。
并州有个刺史，叫刘琨。
这人有点本事，守着晋阳，硬是挡住了汉军的一次次猛攻。
刘渊的儿子刘聪打了三个月，连城墙都没啃下来一块。
石勒来了，只说了一句话：“断他粮道。”
夜，黑得像墨。
石勒带着轻骑，像一阵风，摸进了晋军的粮营。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
晋军大乱，刘琨看着空空的粮仓，长叹一声，弃城而走。
刘渊看着捷报，哈哈大笑：“石勒这小子的智勇，韩信、白起也比不上！”
永嘉五年，是个多事之秋。
石勒跟着刘聪，率轻骑奔袭宁平城。
晋军十余万，密密麻麻，像割不完的麦子。
石勒一马当先，刀光闪过，血花四溅。
那一战，尸骸塞路，连淮河的水都被堵得流不动了。
太尉王衍那些高官，一个个成了刀下鬼。
紧接着，石勒又和刘曜合兵，攻破了洛阳。
晋怀帝成了阶下囚，宫室被烧，财宝被抢。
这就是永嘉之乱。
中原大地，彻底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战火里。
没过多久，刘渊死了。
刘聪继位，这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嗜杀成性，荒淫无道。
石勒看着襄国的城墙，心里有了主意。
他开始屯兵，开始抚民，开始招纳贤才。
四方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
刘聪坐不住了，派儿子刘粲带着大军来攻。
石勒笑了。
他早就设好了埋伏。
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刘粲的大军，溃不成军，三万多颗人头，堆成了山。
后来，靳准作乱，杀了刘聪。
石勒和刘曜联手，杀了靳准。
乱平之后，刘曜在长安称帝，国号赵，史称前赵。
石勒在襄国称帝，国号也叫赵，史称后赵。
一山不容二虎。
两个赵，打起来了。
咸和四年，洛阳城西。
石勒派石虎去打刘曜。
那刘曜，别的本事没有，喝酒倒是一把好手。
临阵之前，喝得酩酊大醉。
石虎的大军一冲，前赵的阵脚就乱了。
刘曜被生擒，带到石勒面前。
他还醉着，嘴里嘟嘟囔囔。
石勒挥了挥手。
刀光一闪，刘曜的人头落地。
前赵亡了。
石勒一统北方，疆域千里。
石勒当了皇帝，却没忘本。
他减租缓刑，劝课农桑，还立了太学，兴了礼乐。
中原大地，总算有了几分安宁的样子。
有一次，他和群臣闲聊，说起历代帝王。
他摸着胡子，笑着说：“朕要是遇上汉高祖刘邦，肯定老老实实给他当臣子；要是遇上汉光武帝刘秀，那可得在中原好好较量较量，看看最后鹿死谁手。”
建平四年，石勒病了。
病得很重。
他躺在病榻上，看着太子石弘，又看着石虎。
石弘仁弱，石虎狼子野心。
石勒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握着石虎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弘儿性子软，你要好好辅佐他，学周公，别学司马氏，兄弟相残，惹人笑话。”
说完这句话，石勒闭上了眼睛。
谥号明皇帝，庙号太祖。
石勒一死，石弘就成了摆设。
军国大权，全落到了石虎手里。
石虎自封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风光无限。
他杀了程遐，杀了徐光，杀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
石弘怕了，哭着要禅位。
石虎眼睛一瞪，厉声喝道：“帝王之位，是天下人的，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石弘缩了缩脖子，回宫哭去了。
石勒的皇后刘氏，是个刚烈的女人。
她找到彭城王石堪，咬着牙说：“石虎要反，社稷要完，先帝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
石堪点头：“我去兖州，扶南阳王石恢当盟主，传檄四方，讨伐石虎！”
可惜，石堪刚出门，就被石虎的人抓住了。
石虎把刘氏叫来，厉声质问。
刘氏杏眼圆睁，破口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先帝对你恩重如山，你却要篡逆！我是皇后，怕死吗？”
石虎怒了，命人把刘氏缢死。
又把石堪拖上来，割了舌头，施以车裂之刑，连带着三族，都杀了个干净。
长安的石生、洛阳的石朗，听说石堪死了，立刻起兵。
石虎亲自带兵，先打石朗。
金墉城破，石朗被生擒。
石虎下令，斩了石朗，剜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鼻子，拿到三军面前示众。
接着，石虎又往西打石生。
石生的部将郭权，倒是有几分本事，在潼关大败石虎，斩了一万多人。
可石虎是谁？
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他重整旗鼓，再次进攻。
郭权大败，鲜卑涉璝部投降。
石生吓得弃了长安，跑到鸡头山，结果被自己人杀了，人头送到了襄国。
石虎平定了关中，威势震天。
他废了石弘，杀了石弘的母亲程氏，杀了秦王石宏、南阳王石恢，把石勒的子孙，杀了个精光。
石虎当了天王，迁都邺城。
他的残暴，简直是旷古烁今。
大兴土木，建了四十多座台观，修长安、洛阳二宫，役使民夫四十多万，死的人，堆得像山一样。
他喜欢打猎，晨出夜归，要是哪个官员敢拦他，二话不说，砍了。
他喜欢美色，喜欢珍宝，只要是他看上的，就一定要抢到手。
百姓流离失所，中原大地，白骨露于野。
石虎立了儿子石邃当太子。
石邃跟他爹一个德性，骄奢淫逸，嗜杀成性。
有一次，石邃半夜进宫，想杀石虎。
石虎察觉了，勃然大怒。
他把石邃和他的妻儿、党羽二十六人，全部杀死，埋在了一口棺材里。
后来，石虎又立石宣当太子。
石宣和弟弟石韬争宠，派人把石韬杀了。
石虎听说石韬死了，哭得死去活来。
等他知道是石宣干的，那股怒火，差点把邺城烧了。
他用铁环穿透石宣的下巴，把他锁在仓库里。
又把石宣放在石韬的丧车上，让宦官牵着，游遍邺城四门。
壮士们拔了石宣的头发，抽了他的舌头，砍断他的手脚，剜出他的眼睛，剖开他的肚子。
然后，一把火，把石宣烧成了灰烬。
石宣的妻子、儿女九人，全部赐死。
牵连被杀的官员、宦官，有一万多人。
东宫的十万卫士，全被发配凉州，路上饿死、累死的，不计其数。
永和五年，石虎病了。
他召来石遵、石斌，想托付后事。
可刘皇后怕石斌碍事，跟张豺合谋，假传圣旨，杀了石斌，把石遵赶回了封地。
没过多久，石虎死了。
在位十五年，谥号武帝，庙号太祖。
石虎一死，后赵就乱了。
石世当了皇帝，刘太后临朝，张豺辅政。
石遵不干了。
他带兵从河内赶到邺城，旧将们打开城门，迎接他。
石遵杀了张豺，废了石世，杀了刘太后，自己当了皇帝。
沛王石冲在蓟城，听说石遵篡位，立刻起兵五万，南下讨伐。
石遵派了一个人去迎战。
这个人，叫冉闵。
冉闵是石虎的养子，骁勇绝伦，打仗不要命。
平棘一战，石冲大败，被生擒赐死。
冉闵立了大功，可石遵却怕了他。
石遵偷偷跟宗室商量，要杀冉闵。
消息泄露了。
冉闵怒了。
他带着甲士，冲进皇宫，把石遵抓了起来。
石遵大喊：“我有什么罪？”
冉闵冷笑：“你杀先帝之子，夺帝位，还说没罪？”
刀光一闪，石遵和他的太子石衍，人头落地。
冉闵立了石鉴当皇帝，自己当了大司马，手握兵权。
石鉴想杀冉闵，结果被冉闵发现了。
冉闵杀红了眼，下令屠杀石氏宗室。
不管男女老少，一律斩首。
几千颗人头，滚了一地。
永和六年，冉闵废了石鉴，杀了他。
自己当了皇帝，国号魏，史称冉魏。
冉闵本是汉人，父亲冉瞻是石勒的养子，所以他姓石。
现在，他恢复了冉姓。
他颁下一道《讨胡檄文》：“凡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到凤阳门的，文官升三级，武官封牙门将！”
一夜之间，邺城成了人间地狱。
百姓们拿着刀，在街上追杀胡人。
高鼻子、大胡子的，几乎都被杀光了。
死的人，有上百万。
前燕的慕容儁，早就盯着中原这块肥肉了。
他派慕容恪，率领大军南下。
冉闵这个人，打仗是把好手，可没什么谋略。
他恃勇轻敌，带着大军，就跟慕容恪撞上了。
廉台城外，慕容恪用铁锁把马连起来，摆成一个方阵。
冉闵左冲右突，杀了几百个燕兵，可他的马，突然倒了。
冉闵被生擒。
慕容儁看着冉闵，不屑地说：“你一个奴仆，也敢称帝？”
冉闵瞪着眼睛，大骂：“天下大乱，你们这些夷狄，人面兽心，都想篡位，我冉闵是英雄，为什么不能当皇帝！”
慕容儁怒了，下令鞭打冉闵三百下，然后把他斩于遏陉山。
冉闵一死，邺城大乱。
慕容恪率军入城，冉魏亡了。
前燕占据了中原，慕容儁迁都邺城。
东晋、前燕、前秦，三足鼎立。
前秦
那时候，氐人苻洪早就投降了石虎，被迁到了枋头。
苻洪看着后赵大乱，心里有了野心。
他改姓苻。
可惜，苻洪没来得及动手，就死了。
他的儿子苻健，带着部众，西入关中，定都长安，国号秦，史称前秦。
苻健是个明白人，他休养生息，减免赋税，关中的百姓，总算喘了口气。
苻健死了，儿子苻生继位。
这个苻生，是个独眼龙，性格残暴得离谱。
他喜欢把锤子、锯子、凿子放在身边，一言不合，就杀人。
功臣、宗室，被他杀了个精光。
东海王苻坚，素有贤名。
他看着苻生胡作非为，心里忍无可忍。
他暗中结交心腹，带着壮士，冲进皇宫，杀了苻生。
苻坚自立为大秦天王，任命王猛为中书侍郎，把朝政托付给他。
王猛是个奇才。
他出身贫贱，却胸有大志，熟读兵书，文武双全。
他辅佐苻坚，整顿吏治，劝课农桑，训练军队。
几年时间，前秦就变得兵强马壮，府库充实。
前燕的慕容儁死了，儿子慕容暐继位，庸碌无能。
太傅慕容评专权，贪得无厌，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太和五年，苻坚派王猛率军伐燕。
王猛一路势如破竹，攻壶关，取晋阳，在潞川遇上了慕容评的四十万大军。
慕容评这个人，贪财如命。
他居然在军营里卖柴卖水，赚得盆满钵满。
王猛哈哈大笑，下令进攻。
燕军大败，五万多人被杀。
王猛率军包围邺城，慕容暐、慕容评弃城而逃，被秦军生擒。
前燕亡了。
苻坚乘胜追击，灭了前凉，灭了代国。
又派吕光西征西域，焉耆、龟兹等国，纷纷投降。
前秦的疆域，西到流沙，东到沧海，北方一统，盛极一时。
苻坚飘了。
他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想攻打东晋，统一天下。
朝臣们纷纷劝谏，说东晋是正统，上下一心，而且鲜卑、羌人都是心腹大患，应该先除了他们，再打东晋。
王猛临终前，拉着苻坚的手，泣不成声：“晋朝虽然偏安江南，却是正统。臣死之后，陛下千万不要打晋朝的主意。鲜卑、羌人，是我们的仇敌，一定要早点除掉，才能保住社稷啊！”
苻坚一开始，还记着王猛的话。
可日子久了，他就忘了。
太元八年，苻坚下诏，大举伐晋。
六十多万步兵，二十七万骑兵，旌旗连绵千里，浩浩荡荡，杀向江南。
东晋派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率领八万北府兵，迎战秦军。
秦军前锋苻融，很快就攻克了寿阳。
他派梁成，率领大军，驻守洛涧，封锁淮河。
谢玄派刘牢之，率领五千精兵，夜袭洛涧。
刘牢之是个猛将，率军突进，斩杀梁成和他的弟弟梁云。
秦军大乱，一万五千多人被杀。
苻坚听说洛涧大败，心里慌了。
他登上寿阳城，远远望去，晋军阵容整齐，将士精锐。
再看八公山上的草木，风吹草动，像是无数晋军士兵。
苻坚转过头，对苻融说：“这也是劲敌啊，谁说他们弱小？”
语气里，满是恐惧。
秦军在淝水西岸，摆下阵势。
晋军没法渡河。
谢玄派人对苻融说：“你孤军深入，却靠着河岸布阵，这是打持久战的法子。不如你把阵脚往后移一移，让我们渡河，一决胜负，岂不是更好？”
苻坚和苻融相视一笑。
他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等晋军渡到一半，再发动进攻，必胜无疑。
苻坚下令，秦军后撤。
可秦军人数太多，一后撤，就乱了。
降将朱序，在阵后大喊：“秦军败了！秦军败了！”
士兵们一听，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跑。
晋军趁机渡河，猛攻秦军。
苻融骑着马，想整顿军队，结果马失前蹄，被晋军杀死。
苻坚中了流箭，单枪匹马，逃回了淮北。
等他收拢残兵，发现十个人里，连一个都不到了。
淝水一战，前秦土崩瓦解。
慕容垂在河北起兵，恢复燕国，史称后燕。
慕容泓、慕容冲在关中起兵，建立西燕。
羌人姚苌，也在渭北反叛，把苻坚擒在了五将山。
姚苌逼着苻坚禅位。
苻坚大骂：“你这羌奴，竟敢逼天子！我苻氏哪里对不起你，你要造反！”
姚苌怒了，下令把苻坚缢死在新平佛寺。
苻坚一死，关中大乱。
姚苌杀了慕容冲，占据长安，称帝建国，国号秦，史称后秦。
吕光从西域回来，听说苻坚死了，就在凉州割据，建立后凉。
中原大地，再次陷入战火。
后燕、后秦、西燕、后凉，你打我，我打你。
黎民百姓，又一次掉进了苦海。
风，又吹过了邺城的城头。
那风里，依旧带着一股腥气。
英雄也好，暴君也罢，都成了过眼云烟。
只有这乱世的风，还在不停地吹着，吹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