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左国城的风，带着朔方的寒意，刮在人脸上，像刀割。
刘渊站在城头，一身素色长袍，负手而立。
他望着远处晋军的营火，眼中没有波澜。
匈奴左部帅，冒顿之后。这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
可枷锁，也能变成利刃。
他读过《毛诗》，读过《左氏春秋》，也读过孙吴兵法。
他的箭，能百步穿杨；他的力，能开三石之弓。
这乱世，本就该是英雄的天下。
晋惠帝元康元年，洛阳乱了。
贾后擅权，汝南王亮、楚王玮的人头，挂在了午门。
八王之乱，起于宫闱，燃遍中原。
鼎沸，这两个字，写起来简单，背后是尸山血海。
刘渊转过身，看着帐下的胡汉健儿，沉声开口：“晋室自弃天下，我先单于与汉约为兄弟，今兄亡弟绍，不亦可乎？”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每个人的心里。
永兴元年，左国城。
汉王旗，升起来了。
追尊刘禅，立汉宗庙。
这一步，走得险，却走得对。
石勒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破烂的布衣，手里提着一把锈刀。
他是羯人，少为奴，后来落草为寇。
刘渊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辅汉将军。”
石勒的眼睛亮了，单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盗匪，多了一个能让晋军闻风丧胆的平晋王。
东嬴公司马腾，安北将军王浚。
他们带来了鲜卑铁骑，马蹄踏破了西河的宁静。
汉军败了，退到黎亭。
刘渊坐在帐中，喝着酒，酒是劣酒，烧喉咙。
他叹道：“晋虽衰，未可猝图也。”
声音里，有无奈，却没有绝望。
厉兵秣马，等。
等一个时机。
时机，总会来的。
河东之地，很快就插上了汉王的旗。
胡汉百姓，来归者如云。
刘渊称帝，国号汉。
登基那天，他没有穿龙袍，依旧是那件素色长袍。
他召见石勒，笑着说：“你的智勇，韩信、白起也比不上。”
石勒低头，没有说话。
知遇之恩，总要报答。
并州有个刺史，叫刘琨。
这人，有威望，有兵，有城。
刘渊的儿子刘聪，攻晋阳，攻了三个月，攻不下来。
刘渊召石勒来议事。
石勒只说了一句话：“断他粮道。”
夜袭，火起。
晋阳的粮仓，烧了三天三夜。
刘琨弃城而走，背影萧瑟。
汉军入城，北方震动。
永嘉四年，秋。
刘渊病了，病得很重。
他躺在病榻上，看着两个心腹之人——刘聪，石勒。
他握着他们的手，气息微弱：“晋室虽弱，犹有遗民之心。汝等同心协力，早定中原，勿负朕志。”
说完，手垂了下去。
在位六年，谥光文皇帝。
刘聪登基了。
杀兄自立。
残暴，嗜杀，骄奢，淫逸。
宫室越修越豪华，公卿的人头越挂越多。
朝野上下，怨声载道。
石勒在襄国，练兵，积粟，抚民。
四方归之者，日众。
他不再禀命，不再朝觐。
刘聪疑他，畏他，却不敢动他。
猛虎的獠牙，不是摆设。
永嘉五年，南侵。
石勒率轻骑，奔袭宁平城。
晋军十余万，溃散。
太尉王衍以下数十重臣，皆死于刀下。
尸骸堆积如山，淮河为之不流。
血，染红了河水。
然后是洛阳。
石勒与刘曜合兵，破城。
晋怀帝被俘，宫室被焚。
大火烧了七天七夜。
这就是永嘉之乱。
衣冠南渡，长安洛阳，成了故土。
石勒班师，回襄国。
刘聪遣使，封他为赵公，赐殊礼。
石勒受封，却不谢恩。
他在襄国，修城墙，招流民，势力日固。
刘聪怒了。
遣其子刘粲，率精兵五万，攻襄国。
襄国城外，伏兵四起。
刘粲军半渡，石勒的兵，像从地里钻出来的。
三万首级，堆成了山。
汉赵国力，自此大损。
刘聪忧愤成疾，死了。
刘粲即位，旋即被杀。
权臣靳准，尽诛刘氏宗室，自立为汉天王。
刘曜从长安起兵，石勒从襄国南下。
两路大军，杀向平阳。
靳准死了。
乱平。
刘曜在长安称帝，国号赵，前赵。
石勒在襄国称帝，国号赵，后赵。
昔日同僚，今日仇敌。
中原大地，再起烽烟。
咸和四年，洛阳城西。
刘曜嗜酒，临阵大醉。
石虎的大军，破了前赵的阵。
刘曜被擒，不降。
斩。
前赵亡。
后赵一统北方。
石勒坐在朝堂上，看着阶下的文武百官。
他忽然笑了，笑得苍凉：“刘渊公创业于前，吾竟得成其志，九泉之下，亦可告慰矣。”
建平四年，夏。
石勒病了。
他召太子石弘，召程遐，召徐光，召石虎。
他握着石虎的手，字字泣血：“弘儿仁弱，中山王当效周公辅政，勿效司马氏自相鱼肉。”
石虎跪地，叩首，涕泗横流：“臣遵命。”
七月戊辰，石勒崩。
在位六年，谥明皇帝，庙号太祖。
石虎的獠牙，露出来了。
国丧方毕，宫门被封。
程遐、徐光，下狱，腰斩。
头颅悬于城门三日。
石弘惧，欲禅位。
石虎怒喝：“帝王之位，当由天命，汝何敢妄议！”
丞相，魏王，大单于。
石虎总揽朝政，石弘被囚于西宫。
石勒皇后刘氏，密谋讨虎。
事泄，被擒。
彭城王石堪，起兵，败死。
车裂，割舌。
刘氏被缢杀，临死犹骂。
长安守将石生，洛阳守将石朗，起兵声讨。
石虎率十万大军西征。
破长安，屠城三日，斩首五万，积尸为京观。
擒石朗，斩于马前，剜目割鼻，以徇三军。
后赵境内，再无敢抗虎者。
延熙元年，石虎废杀石弘及石勒诸子，自立为天王，迁都邺城。
大兴宫室，征调民夫四十万。
洛阳，长安，二宫并起。
死者相枕于道。
他狩猎无度，以射人为乐。
立太子石邃，邃反，杀邃及其妻孥亲族二十六人，一棺葬之。
复立石宣为太子，宣谋害弟石韬。
石虎怒，以铁环穿宣颔骨，斩手足，剜眼鼻，焚尸于邺市。
牵连被杀者，万余人。
天下苦虎久矣。
永和五年，石虎崩。
诸子争位，骨肉相残。
后赵大乱。
冉闵来了。
汉人，父瞻为石勒养子。
骁勇善战，封西华侯。
他看着石氏内乱，拔剑而起。
废杀石鉴，尽诛石氏宗室。
称帝，国号魏，冉魏。
《讨胡檄文》出，杀胡令下。
高鼻多须者，皆遭屠戮。
死者百万，羯族几近灭种。
前燕慕容儁，趁乱南下。
以慕容恪为帅，率二十万精兵伐魏。
廉台之战。
冉闵勇冠三军，十战皆捷。
然恃勇轻敌，孤军深入。
慕容恪以铁锁连马为方阵。
魏军大败。
冉闵突围，座骑猝死。
被擒，斩于遏陉山。
冉魏亡。
前燕据中原。
蒲洪改姓苻，其子苻健西入关中，定都长安，国号秦，前秦。
苻健卒，苻生立，嗜杀。
苻坚诛苻生，自立，以王猛为相。
整顿吏治，劝课农桑。
前秦国力日强。
平前燕，灭前凉，吞代国。
一统北方。
疆域东至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尽沙漠。
苻坚自恃强盛，欲平东晋。
王猛临终谏曰：“晋虽僻处江南，然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死之后，愿勿以晋为图。鲜卑、西羌，终为大患，宜渐除之。”
苻坚初铭记，后骄纵，置若罔闻。
太元八年，伐晋。
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旌旗千里。
东晋以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前锋都督，率北府兵八万拒之。
寿阳。
秦军前锋苻融克城，遣梁成屯洛涧。
谢玄遣刘牢之，率五千精兵夜袭。
梁成死，秦军大败，死者万五千人。
苻坚登寿阳城，望晋军布阵严整。
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
怃然，有惧色。
风，又起了。
吹过寿阳城头，吹过八公山。
吹过这乱世，吹过这百年。
兴衰之理，在德不在力。
这是万古不易的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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