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会想起那个碧眼的女孩。
她和他,都是同一天来到北阴地府,连带着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的人。
这里的天气阴森,无光也无暗,好似一张薄薄的手绢丢在天上,包裹着所有。可这也盖不住她的热情,她永远温热的手朝他伸来,笑着拉着他快步进去。
“我们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见面呢,也许混的好还可以去侍奉北阴帝君!”
他听着声音从前方传来,也想笑着去回应,可在听到后半句时,笑容僵在脸上,他低头紧盯台阶:“嗯。”
她这样做侍女的,和他这样做无常的,有什么区别?唯一要做的,就是辅佐这些大人物,在他们需要时恰好出现,然后立刻离开,保全自身,再无其他。
他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
这台阶很长,她走的有些吃力,说话都费力了很多。
“对啦,你叫什么?我叫莲蓉。”
“我叫展明善。”
她撑着地用力起来,他抬头,在这走不完的阶梯上停住。阶梯的最上面,北阴地府的入口,正刚好露出一角。
他们相视,然后加快脚步赶上去,走着走着,都不自觉笑了出来。他们奔向最顶端,想看清这北阴地府的真容。
两个人,在这一刻尚且拥有自己。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此后一别经年,他不曾见过那人。
回过神来,北阴帝君早已把水壶拿走。感到手里一轻,他后知后觉地把手放下,竟有点不自在。
“你瞧瞧这芽是不是快破土了?”
帝君又往下弯腰,平日里不沾阳春水的手指此刻翻着黑土,甲缝里填满脏污。
他凑上去,装成懂行的大师,捻起黑土看看是否有新芽初生。而这不是为了看清花的长势,仅仅是要帝君能听清他的话。
北阴地府如同死寂,繁杂的作工,几乎落在每个人头上,沉默地连话也不想说一句,久而久之,在这里低声说话倒成了常态,外面老是有人传,进到这里的人都会变成哑巴。
“回君上,这土您也是知道的,活物不易种出,君上为何不动用仙力?就像外面忘川河的那些彼岸花,不灭不死。”
他看向帝君没有停的手。那只手,只有在喝茶时才会有如此大动作,其余时候,便是随便一挥,把东西招呼来送回去。
哪里有眼下这般受累?
他赶紧作揖补充道:“而且不那么麻烦。”
他没有说话,提起水壶往土里灌水,一席仙袖飘飘然浮在半空。
他藏着的双手不觉握紧。
外面的忘川河,不过是一条通往来生的路,沙石沉浸,魂魄走过这里,掉落出的记忆便留在河中央,它们夹在这河面与河底之间,一动不动,连同这条忘川河也凝固住,是滩死水,除非你去搅和几下。
帝君拖着干枯细弱的枝条,视线又挪开。
“我是该请个这方面的高人……”
水土养育生命。连水都这般,那岸边的土更不必多说了,不过是冥界深处,一片广袤的、死气沉沉的赤色荒原,罪孽深重的魂魄,被碾成齑粉后撒在这里,冰冷、坚硬,整个土都是渣滓。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两边岸上都种满了彼岸花。
通体血红,周遭还有零星光点,那是仙力维持的证明,可惜太假了。
这些花太干净,不像真花该有的样子。
……
“喂,收徒吗,教我变人。”
一只通体纯黑的双尾大猫,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磕头磕的整个身子都翻起来的黑鸟。
这个鸟至少二十遍被她拒绝了。
不收徒,我看起来很闲吗。
猫平静地答道。
求您了,给您磕一个。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可是上古时期北冥幽海的墨鹏神鸟,拜我这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兽为师,传出去让人笑话。
您才不是乡野小兽,要是没有您,法力濒临枯竭的我怎能保护我的主人不被幻境吞噬呢?
……你可别瞎说。
我没有瞎说,您用了毒术,麻痹了幻境里的怪物,否则我找不到它的破绽。
……
师父不说话,可是同意了?
……算了,你随我来吧。
耶!师父教我变人!
咳……想学功夫,你得先有个名字才行。我叫猫又又,你呢?
我叫展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