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王家,茂生夫妻正要出门做买卖,见他来了,脸上都堆出笑:
王茂生“兄弟来得早!”
仁贵讪讪道:
薛仁贵“特来向哥嫂问安。”
茂生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露,只问:
王茂生“兄弟家里米可还够?”
仁贵老实答道:
薛仁贵“昨儿吃了一斗,只剩二升了。”
茂生暗叫一声苦。他悄悄掐指一算:昨日在自家吃了五升,回去又吃了一斗——这般饭量,便是金山银山也供不起!今日这么早来,定是又缺粮了。
正发愁,毛氏从里屋出来,手里拎着个布袋:
王茂生娘子毛氏“官人,我这儿还存着一斗粟米,先给叔叔拿去罢。”
茂生接过米袋,塞到仁贵手里,强笑道:
王茂生“兄弟先吃着,不够再说。”
送走仁贵,茂生长叹一声,对妻子道:
王茂生“咱们这是请了尊食神进门啊!这小本生意,哪经得住他这般吃法?”
毛氏宽慰道:
王茂生娘子毛氏“既结拜了,便是自家兄弟。我看薛兄弟不是池中之物,眼下接济他,权当积德。”
话虽如此,可仁贵的饭量实在惊人。他每日雷打不动要吃一斗米,天天来王家取粮。茂生夫妻起早贪黑,赚的辛苦钱全填了这张嘴,连本钱都渐渐吃空,生意眼看要做不下去。
这日,米缸又见了底。茂生在屋里转磨,叹道:
王茂生“娘子,咱家是真揭不开锅了。我饿一天不打紧,可薛兄弟来了,拿什么给他?”
毛氏咬咬牙,从箱底翻出两件半新衣裳:
王茂生娘子毛氏“拿去当了吧,换些米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叔叔挨饿。”
这般拆东墙补西墙,不过七八日,家里能当的物件都当尽了。茂生急得嘴上起泡,天天在外头打听门路。
这日终于让他访着一条路,兴冲冲回家对毛氏道:
王茂生“娘子,有法子了!离此三十里有个柳家庄,庄主柳员外家财万贯,正盖大宅院,花一万两银子包给工头,眼下缺小工。不如让薛兄弟去,好歹有口饭吃。”
毛氏迟疑:
王茂生娘子毛氏“做工是条活路。但不知叔叔肯不肯?”
正说着,仁贵又推门进来。茂生拉他坐下,斟酌着开口:
王茂生“兄弟,有句话,哥不知当讲不当讲。”
仁贵道:
薛仁贵“哥哥但说无妨。”
王茂生“你每日吃一斗米,哥这小小本钱,实在供不起了。”茂生搓着手,“你若愿去做工,倒有现成的饭吃。”
仁贵眼睛一亮:
薛仁贵“什么工?”
茂生细细说道:
王茂生“柳家庄柳员外盖大宅,缺搬搬抬抬的小工。你可愿去?”
仁贵挠头:
薛仁贵“可我没学过匠人手艺,怕做不来。”
王茂生“哎哟,我的傻兄弟!”茂生拍他肩膀,“盖房子有匠头管着,你只管听吩咐,抬木头、搬砖瓦、运石头,出把子力气就成。”
仁贵最关心一事:
薛仁贵“管饭么?”
茂生笑道:
王茂生“自然管饭!不但管饱,还有工钱拿。”
仁贵连连摆手:
薛仁贵“工钱不要,吃饱就成!”
兄弟俩当即动身。走了三十里路,果然看见柳家庄一片热火朝天。数百号匠人、小工穿梭往来,锯木声、凿石声、吆喝声响成一片。茂生找到工头周师父,赔笑引荐了仁贵。周工头见仁贵生得高大,便点头收下。
茂生叮嘱几句回去了。仁贵站在工地上,正不知从何下手,忽听开饭的梆子响。众人哗啦啦聚到长板棚下,四人一篮饭,配四碗豆腐、一碗清汤。仁贵挨着工头坐下,端起碗就扒——他实在饿狠了,那碗又不大,两口就见了底。旁人半碗没吃完,他已连扒十来碗。
工头周师父看得眼都直了,心里直打鼓:
周工头“这人莫非是饿死鬼投胎?”
满棚子人都停了筷,目瞪口呆看他风卷残云。仁贵吃得忘我,吃完自己这篮,很自然地伸手拎过邻座那篮。不多时,四篮米饭全进了他肚里,这才搁碗说“饱了”。
周工头脸都绿了,暗想:
周工头“这哪是雇小工,这是请了尊饕餮!等王茂生来了,非得退回去不可。”
饭后开工,仁贵凑到工头跟前:
薛仁贵“工头,我做什么活?”
工头没好气地朝河边一指:
周工头“去,帮着扛木料。”
仁贵走到河边,见二三十个汉子正吭哧吭哧从水里拖一根大料。绳子勒进肩膀肉里,众人脸憋得通红,那木头却只在浅滩打转。仁贵“噗嗤”笑了:
薛仁贵“你们这伙人,忒不中用!一根木头要这许多人?看我的。”
众人累得喘气,纷纷嚷道:
众工人和家仆“吹什么牛!你能帮一把手就算好力气了。一人扛一根?做梦呐!”
仁贵不答话,蹬掉破鞋跳进冰凉的河水。他双臂一合,抱住木头一端,“嘿”一声扛上肩,左肋下夹一根,右肋下又夹一根,蹬蹬蹬走上岸,步履如飞。
满河滩的人都傻了,舌头吐出老长。有人喃喃道:
众工人和家仆“我的娘,这是楚霸王再世吧?”
从此,但凡扛不动的重活,全推给仁贵。他也乐得卖力气,三根一扛,不到两个时辰,二百根木料全搬完了。
周工头拨拉着算盘,心里又改了主意:这人虽能吃,可一人能顶二三十人干活,倒也不算亏。明日让他挑砖瓦去!
次日王茂生来探望,工头拉住他嘀咕:
周工头“你这兄弟,力气是霸王,饭量也是霸王。一日要吃一斗米!我是包工的,这般吃法,岂不赔本?他若只要饭不要工钱,我倒可留下。”
茂生忙问仁贵意思。仁贵爽快道:
薛仁贵“工钱不要,管饱就成!”
自此,仁贵在柳家庄安顿下来。那些工匠乐得偷懒,重活累活都推给他。他也老实,从不推辞。转眼到了腊月,天寒地冻,仁贵可就遭罪了——身上还是那件破单衣,鞋袜皆无,脚上冻疮溃烂,走路一瘸一拐。
年关将近,匠人们都要回家过年。周工头请示柳员外后,决定停工。只是工地上堆积如山的木料需人看守。柳员外道:
柳员外“靠东墙搭个草棚,留人守着。若是少了,唯你是问。”
工头出来问:
周工头“谁愿留下看料?”
仁贵正愁没处吃饭,急忙举手:
薛仁贵“周师傅,我愿留下!”
工头暗忖:留下他,我得留多少米才够?正为难,柳员外踱步出来。工头忙上前赔笑:
周工头“员外,我留薛礼在此看料。只是这米粮……”
柳员外瞥了仁贵一眼,摆摆手:
柳员外“一个人能吃多少?让他跟着厨房吃罢。”
众工匠欢天喜地回家过年。仁贵缩着脖子走进柳家厨房,见十来个粗使婆子、丫头正忙活早饭,他团团作揖。一个老管事抬眼问:
顾妈妈“你可是周师父留来看料的薛礼?”
仁贵躬身:
薛仁贵“正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