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边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阿糯缩了缩脖子。她还抱着尾巴坐在潭底,鲛珠在身边堆了一小堆,蓝眸里的水汽还未散去,委屈的呜咽声像被风吹散的细沙,若有若无。
就在这时,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是慕容珩。
他竟折返了回来。
阿糯的身体瞬间僵住,蓝眸里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往潭水深处缩了缩,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着那个刚被她惹恼的男人。只见侍卫捧着一套干爽的玄色衣袍,恭恭敬敬地走到慕容珩面前,将衣服递了上去。慕容珩接过衣服,随手将身上湿透的长褂脱下,扔给侍卫,动作间满是不耐。
湿衣落在侍卫手中,还滴着水,侍卫却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寒潭边的木门,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都隔绝在外,独留他与阿糯两人在这方清冷的天地里。
慕容珩站在潭边的石台上,身上只穿着一层贴身的里衣(这是他少有的穿里衣的时刻,许是湿衣贴身太过难受),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腰腹间的八块腹肌线条清晰,腰间的玄铁腰链依旧挂着,随着他的动作轻响。他低头,开始解湿掉的裤子,准备换上干爽的衣物。
阿糯的注意力,却在这一刻被吸引了。
她看着慕容珩湿掉的裤子紧贴着身体,那处凸起的轮廓在湿布下隐约可见,与她熟悉的鱼尾截然不同。鲛人对未知事物的好奇,瞬间压过了刚才的恐惧与委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身体部件”,纯粹的好奇像藤蔓般缠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想靠近看看。
她偷偷摸摸地摆动尾鳍,身体像一条悄无声息的鱼,缓缓向岸边游去。蓝眸死死盯着慕容珩的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她看着他将湿裤子褪到膝盖处,那处轮廓愈发清晰,她的好奇心更盛,竟觉得那东西与自己的尾鳍有些相似,都是身体的一部分,却又完全不同。
慕容珩正专注地换裤子,裤子只穿到一半,一只脚已经伸进裤腿,另一只脚还露在外面,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潭水里的动静。
阿糯游到了岸边,身体悄悄露出水面,只露出一双蓝眸和半截肩膀。她看着那处凸起,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触感坚硬,带着体温,与她柔软的尾鳍截然不同。她觉得有趣,又轻轻捏了捏,眼神直白又大胆,像在研究一件新奇的玩具,完全没察觉到身边男人瞬间凝固的气息。
“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猛地砸在阿糯耳边。
阿糯吓了一跳,手瞬间缩了回来,猛地抬头,撞进慕容珩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眸里。他的凤眸里满是怒火,左眼尾的那颗痣因愤怒而显得愈发妖冶,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带着刺骨的压迫感。
阿糯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蓝眸里瞬间涌上水汽,刚才的好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慌乱。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咿呀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慕容珩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活了二十七年,从未有人敢这样冒犯他,更何况是一只被他囚禁在寒潭里的鲛人。她不仅敢拽他入水,敢用牙齿撕他的绷带,此刻竟还敢如此不知羞耻地触碰他的身体——这已经不是“放肆”,而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他压下心头的杀意,目光扫过石台上那两颗被阿糯放在脚边的葡萄,还有那条吃了一半的鲤鱼。那是她“献宝”般递给他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了她冒犯自己的“罪证”。
“滚。”
慕容珩低吼一声,抬脚便将葡萄和鲤鱼一起踢进了寒潭里。
青葡萄落入水中,瞬间沉了下去,在清澈的潭水里打着转;那条吃了一半的鲤鱼,带着阿糯的齿痕,也跟着沉入水底,鱼鳞在阳光下泛着惨淡的光。
阿糯看着自己珍视的葡萄和想分享的鱼被踢进潭里,蓝眸里的水汽终于忍不住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底涌出,刚脱离脸颊,就凝成莹白的鲛珠,“嗒嗒”地落入潭水中,沉到水底,与葡萄、鲤鱼混在一起,像一串被遗弃的珍宝。
她的委屈瞬间达到了顶点。
她想起自己从章和殿偷偷藏起那颗葡萄时的小心翼翼,想起自己咬开绷带为他疗伤时的认真,想起自己将最喜欢的鱼分享给他时的欢喜,更想起自己被人类欺骗、被国师捕捉的经历——她只是在北海救了一个落水的渔夫,却被对方引来的猎人用渔网困住,一路辗转,最后成了国师献给皇帝的“礼物”,成了慕容珩的“玩物”。
她想回家,想回到北海的鲛绡宫,想和族人们一起在深海里嬉戏,想再尝尝海鱼的滋味,想再看看珊瑚丛里的微光。可她现在,却被困在这冰冷的寒潭里,被人肆意戏耍,被人随意打骂,连自己珍视的东西,都要被人轻易践踏。
“呜呜……”
阿糯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她的哭声不再是之前的轻咽,而是带着浓浓的绝望与委屈,像受伤的小兽在哀嚎。泪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鲛珠在潭底堆得越来越多,她的身体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粉蓝鱼尾用力地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岸边的石台,也沾湿了慕容珩的裤脚。
慕容珩看着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看着潭底越来越多的鲛珠,心头竟莫名地窜起一股烦躁。他本以为她会像之前那样,哭一会儿就停下,可这一次,她却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怎么哄都哄不好——当然,他也从未想过要哄她。
他皱着眉,看着她因哭泣而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紧紧攥着的拳头,看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心里第一次升起一种陌生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厌烦,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滞涩。
他想起她为他舔舐伤口时的专注,想起她将葡萄放在他脚边时的期待,想起她拉着他在潭里游动时的欢喜。这些画面与她此刻绝望的哭声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情愈发烦躁。
“闭嘴。”
慕容珩冷冷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可阿糯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在哭,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绝望。她的蓝眸里,满是对家的思念,对人类的恐惧,对自己命运的无助。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不会哪一天厌烦了她,就把她像之前那只鹦鹉一样,随手捏死。
慕容珩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终于失去了耐心。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过身,将剩下的裤子穿好,然后拿起石台上的干爽长褂,胡乱地套在身上。他的动作很粗鲁,衣摆都没整理好,却丝毫不在意。
他没有再看阿糯一眼,也没有再理会她的哭声,只是迈开脚步,朝着木门走去。腰间的玄铁腰链轻响,每一步都像是在逃离什么。
走到门口时,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拉开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木门“砰”地一声关上,将阿糯的哭声彻底关在了寒潭里。
阿糯还在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落下。鲛珠在潭底越堆越多,反射着细碎的光,却再也没有人会在意。她游到潭底,捡起那颗被踢进来的青葡萄,葡萄已经被潭水泡得发胀,却依旧带着淡淡的甜味。她将葡萄紧紧攥在手里,又捡起那条吃了一半的鱼,抱在怀里,蜷缩在潭底的鹅卵石上,哭得愈发伤心。
寒潭的水很清,很凉,却凉不过她此刻的心。
她想回家,却不知道家在何方;她想逃离,却逃不出这冰冷的寒潭,逃不出那个男人的掌控。
她只能抱着葡萄和鱼,在潭底一遍遍地哭,直到哭声嘶哑,直到眼泪流干,直到连鲛珠都凝结不出,只剩下空洞的呜咽,在空旷的寒潭里,一遍遍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