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戏鲛心

慕容珩起身的动作极缓，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压得殿内众人连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玄色暗纹长褂随着他的动作垂落，勾勒出他精瘦挺拔的身形，腰间玄铁腰链轻响，与“碎霜”剑鞘碰撞出冷冽的声响。他没有看萧景年，也没有理会玄机子探究的目光，只是缓步走向那具琉璃容器，每一步都沉稳得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的身影，连萧景年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想到，这位素来冷傲、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摄政王，竟会对一只鲛人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甚至要亲自上前。

慕容珩在琉璃容器前站定，垂眸看着里面的鲛人。

她还在盯着长桌上的糕点，粉蓝鱼尾轻轻蹭着琉璃壁，蓝眸里满是不甘，耳后的银鳞依旧泛着淡淡的红晕。直到慕容珩的影子落在琉璃容器上，挡住了烛火的光，她才迟钝地抬起头，蓝眸撞上他的视线，微微歪了歪头，眼底满是懵懂——似乎不明白，这个穿着黑色衣服、气场冰冷的男人，为什么要盯着自己。

慕容珩的目光落在她鼻尖上那点未干的水渍上，那是刚才她甩动鱼尾时溅上的，沾在她珍珠白的肌肤上，像一颗细小的露珠，让她那张本就纯净的脸，多了几分娇憨。他的凤眸微微动了动，左眼尾的那颗痣，因眼神的微妙变化而显得愈发妖冶。

下一秒，他转身走向长桌，修长的手指一伸，便从果盘里拿起了一串青葡萄。

那串葡萄格外鲜亮，颗颗饱满圆润，表皮裹着一层淡淡的白霜，像沾了水光，在烛火下泛着新鲜的光泽。他拿着葡萄，重新走回琉璃容器前，指尖轻轻捻着葡萄藤，没有说话，只是将葡萄举到了琉璃壁前。

这个动作，让殿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知道，慕容珩性情冷傲，素来不屑于做这种“逗弄”的事，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只被囚在琉璃容器里的鲛人。可此刻，他竟像逗弄小狗般，拿着葡萄在琉璃壁外，缓缓地上下晃动。

鲛人先是眨了眨眼，随即被那串青葡萄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她的蓝眸紧紧盯着葡萄，随着葡萄的上下晃动，脑袋也跟着微微点动；身体下意识地往琉璃壁靠近，粉蓝鱼尾轻轻摆动，带起的水流将她的蓝色长发拂到肩前，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专注地盯着那串葡萄，连呼吸都变得轻了几分。

慕容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笑意极淡，快得像错觉，却让他原本冰冷的眉眼，瞬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邪魅。他似乎觉得有趣，又拿着葡萄左右晃动起来，速度比刚才快了些。

鲛人顿时有些跟不上，她的脑袋左右转动，蓝眸里的专注变成了急切，粉蓝鱼尾也跟着左右摆动，尾鳍拍打着水面，溅起更多细碎的水花。有几滴水花落在琉璃壁上，恰好沾在慕容珩的指尖旁，他却没有躲开，只是依旧慢悠悠地晃动着葡萄。

终于，鲛人没了耐心。

她小嘴微微撅起，原本纯净的蓝眸里，浮起几分娇恼，像被戏耍够了的孩子。紧接着，她的粉蓝鱼尾猛地一甩，重重拍在琉璃壁上，发出一声清晰的“咚”声，溅起的水花不仅沾湿了琉璃壁，还有几滴落在了她自己的鼻尖上，顺着珍珠白的肌肤缓缓滑落，倒让那点生气多了几分可爱。

她还不解气，又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琉璃壁，发出“嗒嗒”的轻响，像是在抗议他的戏耍。耳后的银鳞，因情绪的波动而愈发泛红，像撒了一层细碎的胭脂，与她深海般的蓝眸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动人。

“阿糯……”

她忽然轻轻吐出两个音节，声音软糯，带着几分水汽，不像人类的语言，更像是某种极淡的吟唱。这是她的名字，阿糯——在北海的鲛绡宫里，族人们都是这样叫她的。只是此刻，她对着琉璃壁外的慕容珩吐出这个名字，他却听不懂，只当是她表达不满的咿呀声。

反观慕容珩，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看着她娇恼的模样，看着她鼻尖上的水渍，看着她敲琉璃壁的纤细手指，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他甚至放慢了晃动葡萄的速度，故意在她眼前停顿片刻，待她的蓝眸里燃起期待的光时，又猛地将葡萄往后一移，看着她眼里的光瞬间暗下去，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殿内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平日里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摄政王，此刻像个孩子般戏耍着一只鲛人，只觉得荒诞，却又不敢有丝毫议论——谁都知道，这位摄政王的脾气阴晴不定，此刻他觉得有趣，若是有人打断，下一秒可能就要人头落地。

萧景年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既觉得慕容珩的举动有些过分，又不敢开口阻止，只能默默地攥紧了龙袍的衣角。

玄机子站在一旁，眼底的算计愈发深沉。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慕容珩越是对阿糯感兴趣，他手里的筹码就越重。只是他没想到，这位摄政王竟会对一只鲛人如此“上心”，连这种逗弄的事都做得出来。

阿糯敲了一会儿琉璃壁，见慕容珩依旧没有把葡萄给她的意思，终于泄了气。她小嘴撅得更高，蓝眸里泛起淡淡的水汽，像要哭了似的，却又强忍着没掉眼泪——鲛人极少落泪，除非是极度悲伤，此刻她的委屈，也只是化作眼底的水光，让她看起来愈发可怜。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串葡萄，也不再看慕容珩，而是游到琉璃容器的角落，背对着外面，粉蓝鱼尾轻轻搭在玻璃壁上，像在闹别扭。蓝色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肩后，发间的珍珠轻轻晃动，却没了刚才的鲜活，透着几分蔫蔫的意味。

慕容珩看着她的背影，晃动葡萄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肩后那片泛着淡光的蓝鳞，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葡萄，凤眸里的笑意渐渐褪去，重新被冰冷覆盖。他没有再逗弄她，也没有把葡萄递给她，只是将葡萄扔回了长桌上的果盘里，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他转身，缓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玄色的长褂在他身后飘动，腰间的“碎霜”剑鞘与地面轻轻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他坐回首座，重新拿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指尖摩挲着冰裂纹瓷杯的杯壁，目光重新落回琉璃容器里那个小小的背影上，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

有趣，确实有趣。

这只叫阿糯的鲛人（他从她刚才的咿呀声里，随意给她安了个名字），天真、纯粹，甚至带着几分傻气，与这满殿的算计、虚伪格格不入。她的娇恼，她的委屈，她眼底的纯粹，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他心底久违的兴味。

只是，这份兴味能持续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他以往对那些新奇事物的兴趣一样，或许过几日，这份新鲜感便会褪去，到那时，这只鲛人于他而言，便与那只被他拧断脖子的鹦鹉，没有区别。

但至少此刻，他对她，很感兴趣。

慕容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透的茶，茶的苦涩漫过舌尖，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他看着琉璃容器里那个依旧背对着他的小小身影，左眼尾的那颗痣，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阿糯……”

而角落里的阿糯，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动了动耳朵后的鳃鳍，却没有回头。她只是将脸埋在自己的蓝发里，粉蓝鱼尾轻轻晃了晃，像在怀念北海里自由游动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这只误入陆地的鲛人，已经成了这位冷血摄政王眼中，最新奇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