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殿内的丝竹声依旧,却透着股挥之不去的滞涩。
萧景年坐在龙椅上,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跌坐时沾到的冰凉金砖气息,他偷偷瞥了眼首座的慕容珩,见对方始终垂着眼摩挲剑鞘,才稍稍松了口气,却又在听到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时,猛地绷紧了神经。
“国师大人,献贺礼——”
殿门处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一人独行,而是数人齐步的闷响,混着器物拖拽的摩擦声,让原本低气压的殿内更添了几分诡异。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往里走——那物件被厚重的大红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布面垂落至地面,勾勒出一个规整的长方体轮廓,看尺寸,竟比半人还高,宽足有三尺有余。
而走在壮汉身前的,正是大印王朝的国师,玄机子。
玄机子已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穿着一身绣着云纹的道袍,手里握着拂尘,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温和笑意,眼底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他缓步走到殿中,对着萧景年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不刺耳:“老臣恭贺陛下生辰,特备一份薄礼,望陛下笑纳。”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谁都知道,国师玄机子是朝堂上少有的能与慕容珩分庭抗礼的人物——他虽无实权,却因“能通天命”深得先皇信任,如今更是借着祭祀、占卜等事,隐隐拉拢了一批信奉神佛的官员。以往他献的贺礼,多是祈福的符篆、炼丹的药材,从未如此兴师动众。
更让人在意的,是那被红布盖着的物件。能让四个壮汉抬着,必然沉重无比,可从轮廓看,又不似金银玉石,倒像是个……容器?
官员们交头接耳,连萧景年都忘了方才的惊惧,探着身子想看清红布下的东西。唯有首座的慕容珩,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只是那双狭长的凤眸,终于从剑鞘上移开,淡淡地落在了殿中的大红布上。
他本已对这场喧闹的生辰宴彻底失去兴致——方才那只赤纹蛛没能让他多添几分乐趣,满殿官员的惊惧与谄媚,更是无聊得让他想提前离席。可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吹进一阵穿堂风,不算强劲,却恰好掀起了红布的一角。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一瞥,让慕容珩的指尖骤然顿住。
那是一抹极淡的粉蓝,不是丝绸的柔腻,也不是宝石的冷硬,而是带着种鲜活的、湿润的光泽,像有人将深海里被月光浸润的水波,与浅滩上刚被浪花吻过的嫩粉贝壳,揉碎在了一起,凝成了这世间独一份的色彩。
紧接着,是细碎的光。不是烛火的映照,也不是珠宝的反光,而是从那抹粉蓝上漫出来的、极淡的微光,像把揉碎的星星撒在了上面,哪怕在殿内鎏金铜灯的光亮里,也清晰得不容忽视。他甚至能看清那抹色彩的轮廓——是一截线条极软的尾鳍,边缘带着浅粉的渐变,在气流拂过时,轻轻摆了一下,划出一道柔和得近乎虚幻的弧度,那灵动的姿态,绝不是陆地上任何生物能拥有的,带着种深海独有的、湿漉漉的轻盈。
慕容珩的凤眸微微眯起,左眼尾的那颗痣,因眼神的专注而显得愈发妖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想看清那红布下的全貌,可风来得快,去得也快,红布瞬间落回原位,将那抹粉蓝与微光重新藏在了厚重的布料之下,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可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见过的珍禽异兽不计其数,从西域的汗血宝马,到南海的千年玳瑁,甚至连传说中的白泽图,他都曾私下见过拓本。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生物——那截尾鳍的线条,那独特的粉蓝,那细碎的鳞片微光,绝不是任何已知的鱼类或兽类能拥有的。
是妖物?还是……传说中的东西?
慕容珩的指尖重新落在剑鞘上,却不再是无意识的摩挲,而是带着几分刻意的力道,指节微微泛白。他的目光牢牢锁在那大红布上,原本冰冷的眼底,竟难得地染上了几分兴味——不是对国师的算计,也不是对贺礼的好奇,而是对那抹转瞬即逝的粉蓝,对那截神秘尾鳍的探究。
这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东西。
玄机子似乎并未察觉方才红布被掀动的细节,他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对着萧景年拱手道:“陛下,此礼极为特殊,需由陛下亲手揭开红布,方能见其真容。”
萧景年看了眼慕容珩,见这位表舅正盯着那红布,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便有些犹豫——他既好奇红布下的东西,又怕再像方才那样,被什么毒物吓到。可国师的话已出口,满殿官员都看着,他若是退缩,难免又要被慕容珩视作“怯懦”。
“表舅……”萧景年试探着看向慕容珩,想寻求一点暗示。
慕容珩却没看他,只是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字:“揭。”
声音依旧冷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得到这句话,萧景年像是有了底气,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下龙椅,一步步走向那巨大的红布。太监想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制止——他想在慕容珩面前,显得不那么懦弱。
走到红布前,萧景年的指尖触到了布料的厚重,他能感觉到布料下似乎有轻微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撞着容器壁,带着种极淡的、潮湿的气息,隐约飘入鼻尖。
他咬了咬牙,双手抓住红布的一角,猛地往后一扯。
大红布被彻底掀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那是一个巨大的琉璃容器,通体透明,质地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比殿内任何一件琉璃摆件都要通透。要知道,在大印王朝,琉璃本就珍贵,能造出如此巨大且规整的琉璃容器,简直是闻所未闻,足以见得这物件的稀有。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落在琉璃上,而是落在了容器内部。
萧景年瞪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官员们更是倒抽一口凉气,有人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唯有慕容珩,依旧坐在首座上,只是那双凤眸,此刻已完全沉了下来,眼底的兴味被更深的探究取代。他看着琉璃容器里的东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发出规律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而玄机子,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只是眼底的精明,在看到慕容珩的反应时,悄然深了几分。
他知道,这份贺礼,终究是勾起了这位摄政王的兴趣。
而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