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医疗部进入了战前准备状态。明玥和同事们清点药品、检查设备、模拟大规模伤员接收流程。舰上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每个人都清楚，即将到来的战役规模空前。
休息间隙，明玥去了舰上的公共休息区。这里比想象中热闹，士兵们在下棋、打牌、或者在虚拟训练舱里模拟战斗。她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杯合成咖啡——味道一般，但能提神。
“陆医官？”
明玥抬头。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军官，浅蓝色制服表明她是通讯部的，军衔少尉。她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尖耳朵，瞳孔是奇异的淡紫色——显然是某种外星混血。
“我是星羽，通讯官。”她在明玥对面坐下，笑容友善，“我听说你前两天跟指挥官...嗯，进行了一场‘有趣’的谈话。”
消息传得真快。明玥微笑：“只是关于医疗原则的讨论。”
“在‘黎明号’上，敢跟指挥官讨论任何事的人都不多。”星羽眨了眨眼睛，“更别提质疑他的战术决策了。说实话，我有点佩服你。”
明玥喝了口咖啡：“我只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星羽凑近些，压低声音：“你知道吗？指挥官其实没那么可怕——如果你了解他的话。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
“嗯。”星羽的眼神变得有些遥远，“五年前的‘血月战役’，我们失去了一整支分舰队。指挥官当时是副指挥官，他坚持要救援被困的平民运输船，但总指挥部命令撤退。他违抗了命令，带了三艘战舰去救援...结果中了虫族的埋伏。”
明玥的手指微微收紧：“然后？”
“运输船救出来了，但他的三艘战舰全部被毁，船员生还率不到10%。”星羽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从那以后，指挥官就变了。他不再质疑命令，不再坚持救援‘低价值目标’，成了现在这样——完美的战争机器。”
明玥沉默。她明白了。
凌烨不是没有悲悯之心，而是有过太多悲悯，然后被现实残忍地证明：在战争中，悲悯的代价往往比理性更高。
“谢谢告诉我这些。”明玥真诚地说。
星羽笑了：“不客气。我觉得你会是个好医官——你的眼睛里还有温度。这在‘黎明号’上很珍贵。”
她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如果你想了解舰上的机械设施，可以去找雷克斯。他是我们的首席机械师，虽然看起来凶巴巴的，但其实是个好人。”
明玥记下了这个名字。
战前最后二十四小时。
明玥值完夜班，正准备回宿舍休息，警报突然响了——不是战斗警报，而是舰内紧急情况警报。
“所有医疗官注意，引擎室发生故障爆炸，有人员受伤，立即前往支援！”广播里传来急促的声音。
明玥抓起医疗包就往外冲。走廊里已经乱成一团，浓烟从通风管道渗出，刺鼻的化学物质味道弥漫。
赶到引擎室外的通道时，她看到了骇人的景象：厚重的防爆门扭曲变形，门缝里透出火光和浓烟。几个工程师和消防员正试图打开备用入口。
“里面有多少人？”明玥问一个满脸烟灰的工程师。
“至少五个！雷克斯长官也在里面！”
明玥的心一沉。她扫视四周，发现侧面有一个检修通道口，虽然也被部分堵塞，但可以尝试进入。
“我需要一个消防组跟我来！”她喊道，同时开始攀爬障碍物。
“陆医官，太危险了！”有人阻止她。
“里面的人更危险。”明玥头也不回，用医疗包里的应急切割器切开变形的格栅，钻进了通道。
通道内温度极高，能见度几乎为零。明玥戴上呼吸面罩，打开头灯，艰难地向前爬行。身后跟来了两名消防员，他们拖着小型的灭火装置。
爬行了大约二十米，前方豁然开朗——他们进入了引擎室的外围维护区。这里火势较小，但浓烟更重。地上躺着两个人，已经昏迷。
“先救他们出去！”明玥对消防员说，自己则继续深入。
主引擎区域火势最猛。明玥看到几个身影在火焰中试图关闭过载的反应堆核心，领头的是一个壮硕的男人，穿着被熏黑的工程师制服，左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雷克斯长官！”明玥认出了他——舰上的首席机械师。
雷克斯回头，看到医疗官，先是一愣，然后怒吼：“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先处理你的伤口！”明玥冲过去，不顾周围噼啪作响的电弧和随时可能发生的二次爆炸，迅速给他的手臂止血包扎。
“核心过载，必须手动关闭安全阀！”雷克斯咬着牙说，“但那边的控制台被炸毁了，需要有人爬到上层管道，从另一端操作——但那里温度太高，防护服撑不住三分钟！”
明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上层的维护平台已经被火焰吞噬，金属结构开始发红变形。
“我去。”一个年轻工程师说，声音在颤抖。
“我去。”明玥站起身，冷静地说，“我体重最轻，动作最快。告诉我操作步骤。”
雷克斯瞪大眼睛：“你疯了？！那是医疗官的工作吗？！”
“在有人需要救命时，这就是我的工作。”明玥已经开始脱掉笨重的防护外甲，只留下最内层的防火服，“步骤，快！”
时间不容争论。雷克斯快速说明操作流程，明玥记住每一个细节。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抓住还在发烫的梯子，开始向上攀爬。
热浪扑面而来，仿佛要把皮肤烤焦。防火服的保护有限，明玥能感觉到高温透过材料灼烧着她的身体。但她动作不停，像一只灵巧的猫，在扭曲变形的结构间穿行。
三十秒，她到达上层平台。
六十秒，她找到了备用控制面板。
九十秒，她按照雷克斯的指示输入了关闭序列。
“安全阀关闭！反应堆开始冷却！”下方传来欢呼。
明玥转身准备返回，但脚下的平台突然发出不祥的嘎吱声——高温已经严重破坏了它的结构。一块金属板脱落，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下坠去！
“接住她！”雷克斯的吼声。
明玥在空中调整姿势，但下坠速度太快。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在坚硬的金属地面上时，一道身影从侧面冲来，在半空中接住了她，两人一起滚落到相对安全的区域。
冲击力让明玥头晕目眩。她睁开眼，看到了接住她的人——
凌烨。
指挥官不知何时也进入了引擎室。他的制服被熏黑，脸上有擦伤，但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某种炽烈的情绪——愤怒？担忧？明玥分不清。
“你...”凌烨的声音嘶哑，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医疗官，她的防火服有多处破损，裸露的皮肤被灼伤起泡，但她还活着。
“核心...关闭了？”明玥问。
“关闭了。”凌烨说，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你差点死了，医官。”
“但没死。”明玥试图站起来，但腿一软。凌烨立刻扶住她，几乎是半抱着将她带出危险区域。
外面的消防员和医疗队已经赶到。明玥被放在担架上，艾琳医生立刻开始处理她的烧伤。
“二级烧伤，面积15%，需要立刻进医疗舱！”艾琳急促地说。
明玥抓住她的手腕：“先救里面的人...雷克斯长官的手臂伤得很重...”
“我们会处理，你先顾好自己！”艾琳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
明玥被抬走时，最后一眼看到凌烨站在通道口，他的身影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但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进入医疗区。
医疗舱内，再生射线温柔地治疗着明玥的烧伤。疼痛逐渐消退，困意袭来。她闭上眼睛，听到星河的提示：
【目标情感波动：保护欲与愤怒交织，防御机制出现重大裂隙】
【碎片融合度：22%→35%】
【提示：目标对‘无私牺牲行为’有强烈反应，可能与‘血月战役’创伤有关】
果然。明玥在意识模糊前想，凌烨不是没有悲悯之心，而是将悲悯锁在了最深处的牢笼里，因为他相信那是危险而致命的。
而现在，她这个“不怕死的医疗官”，正用行动告诉他：悲悯不一定会导致毁灭，有时，它正是拯救的关键。
四小时后，明玥醒来。烧伤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浅粉色的新生皮肤。她坐起身，发现医疗舱里还有一个人。
凌烨。
指挥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仍然穿着那身被熏黑的制服，脸上有清洗过的痕迹，但疲倦刻在每一道线条里。明玥注意到，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着，指节发白。
她轻轻动了一下，凌烨立刻睁眼。他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没有任何刚醒来的迷茫。
“感觉如何？”他问，声音平稳。
“好多了，谢谢指挥官。”明玥说，“引擎室的情况...”
“已经完全控制。雷克斯和其他伤员都在恢复中，多亏了你。”凌烨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但你违反了至少三条安全条例。医疗官不应该进入那种危险区域，更不应该执行工程师的任务。”
明玥沉默。她知道接下来可能是训斥，甚至是处分。
但凌烨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冒那么大的风险？”
明玥想了想，认真回答：“因为如果我不去，可能会死更多人。这是最简单的医疗原则——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多的生命。”
凌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他走到床边，俯视着她，声音低沉：“五年前，‘血月战役’，我也做过类似的选择。我违抗命令去救一艘平民运输船，结果损失了三艘战舰，牺牲了八百名部下。”
他终于说出了这件事。明玥静静地听着。
“从那以后，我告诉自己：理性高于一切。在战争中，情感是毒药，悲悯是奢侈品。”凌烨的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前，那里有一枚不起眼的勋章——血月战役的纪念章，“但今天，看着你冲进火场，我...”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内心的某个部分搏斗。
“我害怕了。”凌烨最终承认，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害怕战舰损毁，不是害怕任务失败，而是害怕...再看到有人因为我坚持‘正确的事’而死去。”
明玥坐直身体，直视他的眼睛：“指挥官，恕我直言——您五年前的选择，真的是错误的吗？”
凌烨的眼神一紧。
“您救了运输船上的人，对吗？”明玥继续问，“他们活下来了？”
“...是的。三百名平民，包括八十个孩子。”
“那么，那些牺牲的士兵呢？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死亡换来了三百个无辜者的生命，他们会后悔吗？”
凌烨的呼吸变得急促。这个问题显然击中了他内心最深的痛处。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声音破碎，“我永远无法替他们回答。”
明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但您可以替活着的人回答。您可以决定，是继续用冷酷惩罚自己，还是...允许自己记住那些牺牲的意义。”
凌烨低头看着她的手，那么小，却那么坚定地触碰着他这个沾满鲜血的指挥官。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很大，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
“陆明玥。”他叫她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加上军衔，“还有十二小时，我们就要进入卡尔斯星区。那场战斗，会有很多人死去。如果我...如果我再次面临选择，救少数人还是救多数人，我该怎么做？”
这是指挥官第一次向部下袒露脆弱。明玥知道，这一刻，凌烨的心防已经裂开。
她握紧他的手，声音清晰而坚定：“您不需要现在就知道答案。您只需要记住——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允许自己有情感，允许自己痛苦，也允许自己从痛苦中站起来。这才是对牺牲者真正的尊重。”
凌烨闭上眼睛，额头轻轻抵着两人交握的手。这个铁血战神，此刻脆弱得像初生的恒星。
许久，他抬起头，眼中仍有痛苦，但多了一丝释然。
“谢谢你，医官。”他说，松开手，恢复了指挥官的姿态，“好好休息。接下来的战斗，我需要你在医疗部。”
“是，指挥官。”
凌烨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战后...我想听听你关于‘战场医疗伦理’的更完整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明玥微笑。
门滑开又关闭。明玥躺回床上，看着天花板。
【碎片融合度：35%→48%】
【记忆碎片解锁预告：完成本世界任务后，将恢复‘战友关联记忆’】
进度不错。明玥想，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前方——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将决定凌烨是重新拥抱悲悯之心，还是彻底将它埋葬。
而她自己，也要在这场星际战争中生存下来，继续收集碎片，找回记忆。
窗外的星空浩瀚无垠，战舰正驶向战场。
第二块碎片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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