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搬家时的霉味
林薇的帆布鞋踩在三楼楼梯的水泥台阶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这栋楼太老了,墙皮像被水泡过的纸,大片大片地卷起来,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砖,砖缝里还嵌着不知哪个年代的碎纸屑。
“就是这儿了,302。”中介王哥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他把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轴发出“吱——呀”的长鸣,像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一股味道涌了出来。不是普通老房子的灰尘味,是混杂着潮湿霉斑、朽木和某种说不清的腥气的味道,像暴雨后被水泡烂的旧书堆。林薇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王哥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老房子都这样,通通风就好了。”
屋里比楼道更暗。唯一的窗户朝西,被对面的居民楼挡得严严实实,午后的阳光只能斜斜地切进来一小块,落在地板上,照出飞舞的灰尘。地板是深红色的实木,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发亮,露出浅褐色的木茬,像一道道疤。
“上一个租客住了半年,说工作调动搬走的。”王哥翻着手里的合同,笔尖在纸上划过,“水电煤气都正常,物业费我给你交到月底了。”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里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哦对,上一个租客留了点东西,说不要了,你回头自己处理掉。”
林薇点点头,视线落在那些塑料袋上。其中一个袋子的口没扎紧,露出里面的一角——是块深灰色的布料,摸着像老式的棉袄。
王哥签完合同就匆匆走了,下楼的脚步声“噔噔噔”地敲在台阶上,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时,突然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绊了脚。林薇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只看到他快步走出单元门的背影,手还在不停地挠着后颈,像是很痒。
收拾到傍晚,林薇终于把屋子归置出个轮廓。她把墙角的黑色塑料袋拖到门口,准备明天扔掉,拖到第三个袋子时,手指突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解开袋子,里面是一双黑布鞋,鞋面上绣着朵褪色的牡丹,针脚歪歪扭扭的,鞋底沾着点暗红色的泥。
“谁会把鞋留着啊。”林薇皱着眉把鞋扔回袋里,刚系上袋口,就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
很轻,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在走,一步一步,从四楼往下,停在了三楼的楼梯口——也就是她的门口。
林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明明记得王哥说过,这栋楼总共三层,顶楼就是三楼。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隔着门板,她甚至能听到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像有人正贴着门站着。林薇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拖把,汗水顺着后背往下淌。
过了约莫半分钟,脚步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嗒,嗒,嗒”,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天花板的方向,像是走进了根本不存在的四楼。
窗外彻底黑透了。楼道里的灯泡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门缝钻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细长的线,像有人从外面伸进来的手指。
第二章 夜半敲门声与呼吸声
住进来的第三天夜里,林薇被冻醒了。
明明是七月,屋里却冷得像开了空调,被子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她裹紧被子坐起来,刚想开灯,就听到了敲门声。
“笃,笃,笃。”
不快不慢,间隔均匀,正好三下。声音不重,像是用指腹轻轻敲的,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敲在门板上,也敲在她的心上。
林薇僵在床上,大气不敢出。她明明反锁了门,还抵了把椅子。
敲门声停了,屋里又恢复了死寂。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能看到漂浮的灰尘在里面翻滚。
过了十分钟,就在林薇以为没事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笃,笃,笃。”
还是三下,一模一样的节奏。
林薇摸出手机,想给闺蜜打个电话,屏幕却突然暗了下去,按了半天也没反应。黑暗中,敲门声第三次响起,这次却变了节奏,变成了“笃笃,笃笃笃”,像是有人在着急地催门。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呼吸声。
不是年轻人的急促呼吸,是老年人那种带着痰音的、缓慢的“呼——吸——”声,热气似乎都透过门板渗了进来,带着股和屋里一样的霉味。
林薇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能想象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正把脸贴在门板上,眼睛对着猫眼,往里看。
她猛地想起第一天看到的那双黑布鞋。鞋面上的牡丹,褪色褪得只剩个淡淡的影子,像被水泡过很久。
呼吸声突然停了。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嗒,嗒,嗒”,往楼上走。这次的声音格外清楚,能听出鞋底蹭过台阶的“沙沙”声,甚至能分辨出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平台时,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又继续往上,直到消失在天花板的方向。
天快亮时,林薇才敢眯一会儿。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枕头缩在墙角,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她冲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那盏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晃,灯泡上绕着根干枯的蜘蛛网,网中间挂着片灰黑色的布料,像是什么衣服的碎片。
她冲下楼,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找到了那个晒太阳的老太太。老太太穿着件深蓝色的对襟褂子,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搪瓷杯,看到林薇,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姑娘,你是住302的?”
林薇点点头,声音还在发颤:“阿姨,这屋子以前住过什么人啊?”
老太太的目光往单元楼的方向瞥了一眼,突然往林薇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三年前,住过个姓赵的老太太,七十多了,一个人住。”
“她怎么了?”
“摔死了。”老太太的声音更轻了,“大半夜的,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摔的,头磕在台阶角上,血流了一地……”
林薇的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发现的时候,人都凉透了,手里还攥着双黑布鞋,就是那种老太太常穿的,绣花儿的。”老太太的手开始抖,“听说她那天晚上起夜,鞋掉在楼梯上了,摸着黑下去捡,就没上来……”
林薇猛地想起门口那个黑色塑料袋里的布鞋,鞋面上那朵褪色的牡丹,还有鞋底那点暗红色的泥。
“后来啊,”老太太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梯口,“就总有人说,半夜听到楼上有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像是老太太在找她的鞋……”
第三章 会自己走路的鞋
林薇决定立刻搬家。她给搬家公司打了电话,定在第二天上午九点,又给王哥发微信,问他能不能退房租,消息发出去,却显示“对方未读”。
这天晚上,她把所有东西都打包好,堆在门口,自己抱着个抱枕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门板。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指向十一点、十二点、一点……
凌晨三点整,敲门声准时响起。
“笃,笃,笃。”
林薇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她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刀柄被汗水浸得发滑。
敲门声停了。紧接着,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然后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姑娘……”
林薇的牙齿开始打颤。
“我的鞋……掉在楼梯上了……”声音贴着门板传来,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帮我找找吧……就在二楼到三楼那截……”
“不在我这儿!”林薇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的鞋……我扔了!”
门外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门板。刮了几下,声音停了,门缝下突然塞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是那双黑布鞋。
鞋尖朝着屋里,像是自己“走”进来的。
林薇吓得后退一步,手里的水果刀“当啷”掉在地上。
“找到了啊……”门外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却比哭还难听,“谢谢姑娘……那我……上来拿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嗒,嗒,嗒”,从二楼往上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这次的声音很重,像是有人拖着脚在走,还带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像是骨头在响。
林薇突然想起老太太的话——赵老太摔死时,头磕在了台阶角上。
她转身就往阳台跑,想翻窗逃出去,手刚碰到栏杆,就发现栏杆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铁丝焊死了,铁丝上还缠着片灰黑色的布料,和楼道灯泡上的一模一样。
“嗒,嗒,嗒。”脚步声到了三楼的楼梯口。
“姑娘……开门啊……”声音就在门外,带着黏糊糊的水汽,“我来拿我的鞋……”
林薇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门口的黑布鞋自己动了起来。鞋跟先抬起来,然后是鞋尖,一步一步,慢悠悠地朝着门口“走”去,鞋底沾着的暗红色泥蹭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脚印。
“笃,笃,笃。”敲门声又响了,这次格外重,门板都在震动,像是有人用头在撞。
“开门……”
“砰!砰!砰!”
门板突然往里凹了一块,像是要被撞破。林薇闭上眼睛,死死咬住牙,耳边全是撞击声和那个苍老的喊声,还有……楼梯上重物滚落的闷响,像有人从上面摔了下来,骨头撞在台阶上,发出“咔嚓”的脆响。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突然停了。
林薇颤抖着睁开眼,屋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门口的黑布鞋不见了,地板上的泥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口,然后消失了,像是走出了门。
第二天上午九点,搬家公司的工人准时来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给林薇打电话也没人接。其中一个工人用备用钥匙开了门,屋里空荡荡的,只有打包好的箱子堆在墙角,客厅地板上落着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墙角的地板上,有一道淡淡的印记,像有人用指甲刻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像是个字——“鞋”。
后来,302再也没租出去过。单元楼里的住户说,每到凌晨三点,三楼就会响起敲门声,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上,总会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有时还会夹杂着老人的咳嗽声。
有人在半夜见过那双黑布鞋,在楼梯上慢慢“走”着,鞋面上的牡丹在月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鞋底的泥,红得像血。
他们说,赵老太还在找她的鞋。也有人说,她是在等下一个住进302的人,帮她把掉在楼梯上的鞋,捡起来——就像当年,她没能捡起自己的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