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刚停,废墟像被泡发的旧照片,颜色一层层褪到灰里。我踩着碎玻璃,鞋底吱呀作响,像谁在悄悄磨牙。远处火警的残灯把夜色烫出一个洞,洞的边缘滴着红,仿佛天空也在渗血。
就在那团红里,我看见陈星——赤眉,GU的熊猫兽人,庞大的影子被火光压扁,贴在他脚边。他的外骨骼沾满怪物爆裂后的黏液,暗绿里浮着金属碎屑,像一池被搅浑的星图。他笨拙地抬手,掌心的软肉蹭过我脸上的灰,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
“别、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我原本只是抽噎,被他这一碰,泪腺像被撕开的闸门,哭声滚成雷。夜风卷着焦糊味灌进喉咙,我咳得弯下腰,泪水砸在碎砖上,溅起更细的尘埃。
他慌了,利爪在指尖伸缩,寒光一闪又缩回,像怕割破我最后的体面。手背取代掌心,粗粝的茧刮过皮肤,带走尘土,却留下更多滚烫的河。
“我……我给你做很多很多甜品,好不好?”
甜品——他用来哄世界的糖,也拿来哄我。可哭声反而暴涨,像回应他的是一场反向的潮汐。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的音节,碎成一片片,割得耳膜生疼。
他彻底乱了,耳后的圆毛炸成刺球,声音拔高又陡然跌落:
“别、别哭了,再哭……我就不做甜品给你了!”
威胁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先被吓住。我抬眼,看见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里,倒映着一个被泪水泡发的、扭曲的我。于是哭得更凶,像要把整座废墟的委屈都冲垮。
“别哭别哭!我做!我做一辈子的甜品给你!”
一辈子——多长的词,被他用得轻,却又重得让我瞬间收声。泪还挂在下巴,风一吹,冷得像冰锥。我可怜巴巴地抿嘴,世界突然安静到能听见黏液从他外骨骼滴落的声音:嗒、嗒,像倒数的钟。
他愣住,耳尖抖了抖,声音发干:
“你、你这是……骗我的?”
我嘴角一瘪,洪水又要决堤。他猛地俯身,铁臂穿过我膝弯,把我抱离碎玻璃。动作太急,外骨骼的关节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我贴在他肩头,闻到酸、腥、铁锈,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恐惧压扁的甜——那是奶油在焦土上苟延残喘的味道。
“不许再骗我了!”
制服后背被黏液浸透,布料贴上皮肤,冷得像一层新长出的鳞。我点头,把脸埋进他颈窝,短发蹭过他的喉结,感到那粒突出的骨头上下滚动,像一枚欲言又止的按钮。
“……都弄脏了。”
他声音低哑,目光掠过我胸口那片污迹,眉头皱出川字。我抬头,泪珠悬在睫毛,摇摇欲坠:
“呜呜呜……”
“……回去,我帮你洗干净。”
酸气更浓,我皱鼻,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他圆滚滚的耳廓——那对外黑内白的熊猫耳朵,软绒里藏着机括,一捏,就会让他整条脊背通电般僵直。
“别、别扯,会疼的……”
我故意又晃两下,像摇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他踉跄,外骨骼的钢爪在地面刮出四道白痕,火星四溅。低吼冲口而出:
“喂!别晃了!”
我被吼得哆嗦,啜泣重新浮出水面。他瞬间软下来,掌心在我后背轻拍,节奏笨拙,却像要把心跳按进我体内:
“别、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耳廓重获自由,蔫蔫地贴在发间。我松手,泪却更猛,梨花带雨,瓣瓣都砸在他胸口。他偏头,把耳朵藏进阴影,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
“……耳朵,不可以。”
委屈翻涌,我哭到打嗝。他把我往怀里又嵌一寸,铁甲与铁甲相撞,发出细碎的呜咽。叹息从他胸腔深处浮上来,混着焦糊的甜味:
“我错了……你想抓哪里都可以……”
哭声渐弱,我抬眼,泪帘后他的轮廓被灯火镶上一圈毛边,像一幅被水晕开的炭画。我听见自己软软地开口,声音散在风里,却重重砸在他耳膜:
“想……抓陈星。”
他愣了半息,耳尖唰地烧红,火光里几乎透明。喉结再滚一次,像把那个名字咽进更深的火塘。良久,他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极轻,却像给我递来一根救命的糖丝:
“……嗯,抓着我。”
我环住他的颈,手指扣住外骨骼的缝隙,像攀住一座会呼吸的堡垒。他微微躬身,让我挂得更稳,声音落在发顶,带着无奈的宠溺:
“……抓紧了。”
我蜷成猫,鼻尖蹭过锁骨,那里沾着最后一滴未干的黏液,冷凉,却很快被体温焐热。他僵了僵,颈侧动脉跳得飞快,像要冲破皮肤。声音闷在耳后:
“……别乱动。”
我偏不听,又把脸埋深一寸,耳廓贴着他下颌,听见骨骼里传来的闷雷。他只好动了动脖子,给呼吸让路,叹息像从地底涌出:
“……会喘不过气的。”
我抬眼,泪痕未干,映着远处一簇将熄未熄的火,像两条被熔金划过的河。他望进来,黑瞳里浮起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肯坠落。终究,他认输,手掌在我后背缓缓顺毛:
“……随你喜欢。”
得到赦令,我立刻用额角蹭他胸口,黏液沾了半脸,像给自己刷上一层保护漆。他拍我的背,节奏渐渐合拍,像在给一首无声的摇篮曲打拍子:
“……跟个小猫似的。”
我摇头,把最后的拒绝甩进风里,声音软糯,却带着破釜沉舟的执拗:
“不要……”
夜风掠过,火警的残灯终于熄灭。世界沉入彻底的暗,只剩两颗心跳,隔着铁与血、黏液与泪,在废墟中央悄悄对齐节拍。远处,有新生的小草从水泥裂缝里探出嫩绿,像一句被谁轻声说出口的——
回家吧,甜品要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