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箱的金属外壳冰凉刺骨，倒映出的金色身影随着雾气流动轻轻晃动，天蓝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金属面上晕开一小片水痕，像滴进冰面的墨。

　　“为什么？”皎黯的声音发哑，怀里的布偶碎片烫得她指尖发麻，“你明明在等我。”

　　倒影里的初渺碧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过自己的长发，金色的发丝在雾气中不断消散又凝聚，像握不住的沙。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可声音被雾气吞掉了，只有口型清晰可见——

　　毁掉它。

　　就在这时，天台的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温萤时踉跄着冲了进来。她的裙子破了好几处，紫色的花瓣边缘沾着深色的污渍，脚踝处的幽蓝光环黯淡了许多，显然刚才的对抗消耗了太多力气。

　　“快走！”温萤时捂着流血的手臂，墨色的眸子里带着急色，“镜渊的核心已经锁定这里了，再不走……”

　　她的话没说完，天台边缘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皎黯转头看去，只见操场中央那面转动的镜子不知何时飞到了半空，镜面朝着天台，反射的白光像道锋利的刀刃，瞬间切开了雾气，直直地射向水箱。

　　“小心！”温萤时扑过来想挡在前面，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重重地撞在水箱上，咳出一口血。

　　白光落在水箱上的瞬间，银色的外壳像被高温融化的糖，迅速扭曲变形，露出里面浑浊的水。那些水打着旋，冒出无数细小的气泡，气泡破裂时，竟传出细碎的、像是无数人在哭泣的声音。

　　温糯在怀里突然抽搐了一下，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喃喃着：“姐姐……水……”

　　皎黯低头一看，小姑娘的嘴唇泛着青紫色，呼吸越来越微弱。她突然想起温萤时的话——需要干净的水源。可现在，最后一点干净的水也被污染了。

　　布偶碎片的温度骤然升高，烫得她几乎要松手。皎黯下意识地将碎片按在水箱的破口处，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银色碎片像块磁石，瞬间吸住了那些浑浊的水，水面上的气泡迅速消失，哭泣声也戛然而止。碎片本身则越来越亮，银色的光芒透过布料，在水箱壁上投出一个清晰的影子——那是朵盛开的菡萏花，花瓣层层叠叠，中心却空着，像个等待被填满的洞。

　　“菡萏之心在净化水源！”温萤时挣扎着站起来，眼睛亮了起来，“它需要能量！音韵国的能量！”

　　音韵国的能量？皎黯一愣，随即想起初渺碧胸口那片闪烁的微光，想起母亲旗袍上枯萎的菡萏，想起自己脚踝处消失的黄绿色光环——那都是音韵国的能量。

　　可她现在哪里还有能量？

　　倒影里的初渺碧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天蓝色的眼睛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她抬起手，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发间的光点像被磁铁吸引，纷纷朝着倒影的掌心汇聚，形成一个小小的、耀眼的光球。

　　“初渺碧！不要！”皎黯突然明白她要做什么，心脏像被狠狠揪住，“那是你的魂魄之力！”

　　倒影里的初渺碧笑了，天蓝色的眼睛弯成月牙，像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着点狡黠的天真。她将掌心的光球往前一推，光球穿透水箱的金属壁，穿透布偶碎片，最终落在温糯的眉心。

　　小姑娘的身体猛地一颤，原本青紫色的嘴唇渐渐恢复了血色，呼吸也平稳下来，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要醒过来了。

　　而倒影里的初渺碧，身影却变得越来越淡，金色的长发迅速褪成白色，天蓝色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像被雾蒙上的玻璃。

　　“黯黯，记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几乎要听不见，“双生花……要一起开……”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雾气里时，水箱上的倒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片冰冷的、模糊的水痕。

　　“初渺碧——！”皎黯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布偶碎片上，溅起细小的银星。

　　就在这时，布偶碎片突然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将整个天台照得如同白昼。那些笼罩着天台的白雾像遇到了克星，纷纷往后退去，露出后面湛蓝的天空。水箱里的水变得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到水底倒映的云彩。

　　温糯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眸子里闪着水光，她指着水箱里的水，小声说：“姐姐……水里有花……”

　　皎黯低头看去，清澈的水面上，竟漂浮着一朵小小的、淡紫色的鸢尾花，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而在鸢尾花旁边，一朵菡萏花正缓缓绽放，金色的花瓣层层展开，中心镶嵌着一颗银色的光点，像颗小小的太阳。

　　“是双生花！”温萤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菡萏之心和鸢尾灵魄，真的能一起绽放！”

　　半空的镜子似乎感觉到了威胁，反射的白光变得更加刺眼，朝着水箱猛射过来。可这一次，白光在靠近水箱时，被水面上双生花散发出的光晕挡住了，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溃散成无数光点，落下来像场金色的雨。

　　镜子剧烈地晃动起来，镜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发出刺耳的“咔嚓”声。操场上那些原本透明的人影开始重新凝聚，张奶奶、阿简、数学老师……他们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

　　天台的雾气彻底散去，阳光暖暖地洒下来，落在水箱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温萤时走到水箱边，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水，喂到温糯嘴边。小姑娘小口地喝着，脸颊泛起健康的红晕，眼睛也亮了起来。

　　“镜渊在崩溃。”温萤时看着半空那面不断碎裂的镜子，墨色的眸子里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双生花的力量净化了水源，切断了镜渊的能量供给。”

　　皎黯摸着怀里的布偶碎片，它已经恢复了常温，上面的“渊”字符号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光滑的银色，像块普通的布料。她抬头看向半空，镜子的裂痕越来越多，最终“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化作无数片闪亮的碎片，像流星一样坠向地面，触碰到地面的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鸢尾花香。

　　操场上的人们欢呼起来，互相拥抱着，庆祝着重获新生。阿简也看到了天台上的皎黯，挥着手朝她大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温糯从皎黯怀里跳下来，跑到温萤时身边，拉着姐姐的手晃了晃：“姐姐，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温萤时蹲下来，摸了摸妹妹的头，墨色的眸子里带着温柔：“嗯，等找到剩下的守护者，我们就回家。”她的目光转向皎黯，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音韵国的裂痕，需要双生花的力量去修复。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

　　皎黯看着水箱里漂浮的双生花，菡萏和鸢尾依偎在一起，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她想起初渺碧最后的笑容，想起那句“双生花要一起开”。

　　原来，初渺碧从来不是要她打碎梦境。

　　她是要她，带着两个人的力量，好好地活下去。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

　　古老的石墙上，刻着一朵盛开的双生花，花的旁边，还有三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图片的背景里，隐约能看到一扇熟悉的、蓝紫色的光门。

　　皎黯抬起头，看向温萤时，暗紫色的眸子里闪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什么时候出发？”

　　温萤时笑了，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柔和的弧度，像极了水箱里那朵即将盛开的鸢尾花。

　　“等月亮落下，太阳升起的时候。”

　　月亮沉入地平线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中心高中的操场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鸢尾花香，那些被镜渊吞噬过的人们已经被家长接走，只有阿简和瑞雪还在楼下等着，手里提着瑞雪妈妈连夜做的饭团，塑料袋上印着胖乎乎的猫咪图案，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真的要走？”阿简把饭团塞进皎黯手里，指尖碰了碰她掌心的布偶碎片，“音韵国……听起来就很危险。”

　　皎黯咬了口饭团，咸香的海苔味混着米粒的清甜在舌尖散开。她想起初渺碧消散前的眼神，想起水箱里相依相偎的双生花，点了点头：“总得有人去修裂痕。”

　　瑞雪眼圈红红的，从书包里掏出个小小的兔子挂件，塞给温糯：“这个给你，路上要是害怕，就跟它说话。”

　　温糯穿着条鹅黄色的小熊背带裙，裙摆上缀着毛茸茸的白球，跑动时像只刚出窝的小鸭子。她把兔子挂件挂在书包上，仰起脸看着皎黯，墨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皎黯姐姐，你会牵着我的手吗？我怕黑。”

　　“会。”皎黯蹲下来，帮她理了理歪掉的发绳，“一直牵着。”

　　温萤时站在不远处，换了条淡青色的长裙，裙摆绣着细小的鸢尾花纹，晨光落在她乌黑的长发上，泛着柔和的光。她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对皎黯说：“光门会在日出时打开，我们得去老钟表店。”

　　***老钟表店藏在巷尾，木质的招牌已经褪了色，上面“时光修”三个字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推开门时，风铃“叮铃”作响，店里弥漫着机油和旧木头的味道，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钟表，指针却全都停在三点十七分。

　　店主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坐在柜台后擦拭一个怀表，看到他们进来，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等你们很久了。”

　　他把怀表递给温萤时，表盖打开的瞬间，里面没有齿轮，而是嵌着一块半透明的水晶，水晶里流动着蓝紫色的光，像浓缩的光门。“这是‘时引’，能指引光门的方向。”老人的声音带着沙哑，“当年音韵国的守护者把它留在我这儿，说总有一天，会有带着双生花印记的人来取。”

　　温萤时接过怀表，水晶的光芒映在她瞳孔里，泛起细碎的光。她转头看向皎黯，却发现温糯不知何时跑到了角落的货架前，正踮着脚够一个掉在地上的音乐盒。

　　那是个粉色的兔子音乐盒，掉在地上时摔开了盖子，露出里面的发条。温糯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蹲在地上试图把盖子扣回去，肉乎乎的手指好几次被弹簧夹到，却没哭，只是皱着小脸嘟囔：“坏东西，怎么不听话……”

　　“别动那个！”老人突然出声，语气带着急色，“那是……”

　　话音未落，温糯已经把发条拧了起来。音乐盒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不是正常的旋律，而是像金属摩擦的噪音。随着噪音响起，货架上的钟表突然全部开始转动，指针疯狂地倒转，发出“咔咔”的脆响，墙上的挂钟玻璃罩纷纷碎裂，碎片里渗出白色的雾气——和镜渊的雾一模一样！

　　“是残留的镜渊碎片！”温萤时迅速打开怀表，水晶里的蓝紫色光芒射出，将雾气逼退了几分，“这音乐盒被污染过！”

　　温糯吓得缩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没掉下来，对着音乐盒瞪眼睛：“都怪你！坏蛋！害我被骂！”明明声音都在发抖，却非要装作很凶的样子，像只炸毛的小奶猫。

　　皎黯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小姑娘的手腕被发条划出了道红痕。“疼不疼？”她掏出纸巾擦掉血珠，声音放得很柔。

　　“不疼！”温糯吸了吸鼻子，往皎黯怀里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角，“是它不好，我没错。”可藏在皎黯颈窝的脸，却悄悄蹭掉了几滴眼泪。

　　老人叹了口气，拿起音乐盒检查：“前几天收废品的送来的，我没细看……这雾里藏着‘时影’，会跟着时间流动附在旧物上，一旦被激活，就会把周围的时间搅乱。”

　　他指着墙上的挂钟，那些疯狂倒转的指针已经停了下来，却全都指向了三点十七分，和他们进来时一模一样。“我们被困在这个时间点了。”老人的脸色凝重，“除非找到时影的本体，否则永远出不去。”

　　温萤时的怀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水晶里的光芒忽明忽暗。“时引感应到了，它就在附近。”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柜台后的一个旧相框上，“那里。”

　　相框里是张泛黄的照片，拍的是钟表店刚开业时的样子，照片里的年轻店主身边，站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手里抱着的，正是这个兔子音乐盒。而照片背景的墙角，蹲着个模糊的黑影，像个缩成一团的小孩。

　　“那是我女儿。”老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当年镜渊第一次出现时，她就在店里……后来人不见了，只留下这个音乐盒。”

　　温糯突然从皎黯怀里探出头，指着照片里的小女孩：“她裙子上有小花！和姐姐的一样！”

　　皎黯仔细一看，照片里女孩的连衣裙上，确实绣着细小的鸢尾花纹，和温萤时裙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时影怕活物的气息。”温萤时从口袋里掏出断镜羽，幽蓝色的火焰在她指尖跳动，“尤其是……带着双生花印记的人。”她看向皎黯怀里的温糯，“需要她帮忙。”

　　“我不行……”温糯立刻摇头，小手抓得更紧了，“我会害怕……”

　　“不是让你打架。”皎黯摸了摸她的头，指着柜台，“你看那个音乐盒，它刚才欺负你了对不对？我们让它给你道歉好不好？”

　　温糯眨了眨眼，墨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摇。她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音乐盒，又看了看皎黯，小声问：“它会听话吗？”

　　“不听话就让姐姐烧它。”皎黯故意板起脸，却在温糯看不到的角度，对温萤时眨了眨眼。

　　温萤时忍着笑，指尖的火焰又亮了几分。

　　老人把音乐盒捡起来，重新上好发条。这一次，刺耳的噪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童谣，随着童谣响起，照片里的黑影慢慢变得清晰，是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小男孩，正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外的温糯。

　　“就是他！”老人声音发颤，“当年总在店门口徘徊，说要找妈妈……”

　　时影突然从照片里钻了出来，像团流动的墨汁，迅速朝着温糯扑来。温萤时的断镜羽及时挥出，幽蓝色的火焰在时影周围燃起，逼得它后退了几步，却没消散，反而分裂成无数个小小的黑影，像一群吱吱叫的老鼠，沿着地面朝他们爬来。

　　“糯糯，别怕。”皎黯把温糯放下来，牵着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跟它说，不准欺负人。”

　　温糯的腿在发抖，却死死攥着皎黯的手，小奶音带着哭腔，却非要装作很凶：“你、你不准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让姐姐烧你！”她学着刚才瞪音乐盒的样子，鼓起腮帮子瞪着那些黑影，鹅黄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朵倔强的小向日葵。

　　奇怪的是，那些黑影在靠近温糯三尺远的地方，突然像被无形的墙挡住了，怎么也前进不了。温糯身上不知何时泛起淡淡的白光，那是从她头发上的鸢尾花银饰里散发出来的，和怀表水晶的光芒相互呼应。

　　“它怕守护者的血脉。”温萤时眼睛一亮，“糯糯，集中注意力，想着让它消失！”

　　温糯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小手紧紧攥着银饰。白光越来越亮，她身上的鹅黄色小裙子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金边，那些黑影在白光中发出刺耳的尖叫，一个个融化成黑色的水渍，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墙上的钟表突然发出“咔哒”一声，指针开始正常转动，三点十八分。

　　雾气散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音乐盒上。老人拿起音乐盒，轻轻摇了摇，里面传出清脆的童谣，是完整的旋律。“结束了……”他眼眶通红，把音乐盒递给温糯，“送给你吧，就当……替我女儿谢谢你。”

　　温糯接过音乐盒，突然对着老人鞠了个躬，奶声奶气地说：“爷爷别难过，她一定在很好的地方。”说完又往皎黯怀里钻，小声嘀咕，“刚才吓死我了……”

　　皎黯笑着揉揉她的头发，指尖触到布偶碎片时，发现它不知何时变得温热，上面隐约浮现出半朵鸢尾花的图案，和水箱里的双生花渐渐重合。

　　温萤时看了眼怀表，水晶里的蓝紫色光芒已经变得稳定：“光门快开了，在钟表店的后院。”

　　后院种着几株老槐树，树影婆娑。怀表被放在地上，水晶里的光芒投射到空中，形成一道蓝紫色的光门，门内隐约能看到流动的星云，和初渺碧消失前的那扇门一模一样。

　　温糯抱着音乐盒，紧紧牵着皎黯的手，仰起脸问：“音韵国也有漂亮的小裙子吗？我想穿粉色的。”

　　“有，比你现在穿的还漂亮。”皎黯蹲下来，帮她理了理裙摆，“还有会唱歌的花，会跳舞的蝴蝶。”

　　温萤时提起行李，对老人道了谢，率先走向光门。她的青色裙摆拂过草地，惊起几只早起的甲虫，幽蓝色的光环在脚踝处轻轻转动。

　　就在这时，温糯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光门边缘：“那里有个小尾巴！”

　　皎黯抬头看去，光门的边缘挂着一缕金色的发丝，像被风吹进去的，正随着门内的星云轻轻飘动。发丝上还缠着半片银色的铃铛碎片，在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是初渺碧的。

　　皎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握紧怀里的布偶碎片，拉着温糯的手，跟着温萤时走进了光门。

　　身后，老钟表店的风铃又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里，仿佛夹杂着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铃铛声。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