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了。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尖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喉咙。
阿简冲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楼下的操场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有学生,有老师,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睡衣的居民——他们都是今天失踪的人。这些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光下,眼睛里一片浑浊的白,嘴角挂着和数学老师一样的诡异笑容。
而在操场中央,那面用来升国旗的旗杆顶端,不知何时挂着一面镜子。镜面朝着天空,反射着惨白的日光,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正缓缓转动,看向教学楼的方向。
镜子转动的瞬间,皎黯清楚地看到,操场上那些“人”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化作一缕缕白雾,顺着旗杆往上飘,最终被那面镜子吞噬殆尽。
“镜渊……”皎黯喃喃自语,终于明白了那个词的意思,“他们不是失踪了,是被拖进镜子里了。”
她抬起头,看向教室墙壁上的仪容镜。镜子里的雾越来越浓,已经有模糊的人影在雾里伸出手,指尖快要碰到镜面了。而那片渗出来的白雾,已经爬到了她的脚边,冰凉的触感顺着脚踝往上蔓延,像无数条小蛇。
银色布偶碎片烫得她快要握不住了。她突然想起初渺碧在梦里的样子——金色长发,蓝色衣裙,被困在雾里。
原来,她不是在求救。
她是在告诉皎黯,镜子里的世界,到底有多可怕。
就在这时,教学楼的广播突然响了。滋啦的电流声过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是皎黯自己的声音,却又比她的声音更冷,更诡异:
“找到你了,黯黯。”
广播声回荡在整个校园,像一个无形的网,瞬间收紧。操场上的镜子猛地闪过一道白光,教室里的仪容镜剧烈晃动起来,镜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皎黯看着镜中自己的倒影——暗紫色的眼眸里,映出一个金色长发的影子,正隔着雾气,静静地看着她。那影子的嘴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笑。
广播里那道诡异的声音还没散尽,教学楼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仪容镜上的裂痕蔓延得更快了,雾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他们空洞的眼神——那是三班的张老师,还有昨天还在便利店跟阿简讨价还价的阿姨。
“走!”阿简一把拽起瑞雪,又去拉皎黯,“这栋楼不能待了!”
皎黯被拽得一个踉跄,怀里的布偶碎片烫得像块烙铁。她回头看了眼那面镜子,雾里的金色影子似乎动了动,发尾的光点晃了晃,像在指引方向。而镜子边缘渗出的白雾已经漫过了课桌腿,所过之处,木质桌面竟泛起一层青灰色的霉斑。
三人刚冲到走廊,就撞见一群学生疯了似的往楼下跑,有人边跑边喊:“医务室!去医务室!那里没有镜子!”
皎黯心里一动。学校的医务室在旧教学楼的一楼,是栋独立的小平房,里面只有药柜和病床,确实没见过镜子。她拽住阿简的胳膊:“去医务室!”
穿过混乱的人群往旧楼跑时,皎黯眼角的余光瞥见公告栏前站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个女生,背对着他们,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垂在腰间,发尾用枚鸢尾花形状的银饰束着,编成麻花辫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银饰上的鸢尾花瓣在晨光里泛着冷冽的光。她穿着条很奇特的裙子,上半身像两片展开的紫色鸢尾花瓣,边缘的薄纱花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下半身则是未绽放的白色花苞样式,走动时裙摆轻轻晃,真像朵蓄势待放的鸢尾花。
周围的学生都在尖叫着狂奔,只有她站在那里,指尖轻轻拂过公告栏上的班级名单,动作慢得近乎诡异。
“别管了!快跑!”瑞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拉着皎黯往前冲。
可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女生突然转过头。
她的眼睛很亮,是种极深的墨色,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什么温度,却看得人心里发慌。目光扫过皎黯时,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视线在皎黯怀里那片发烫的布偶碎片上停了半秒,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件寻常物事。
“温萤时,高一(3)班。”她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得像碎冰撞玉,“新来的转学生。”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就转过身,继续看公告栏,仿佛身后的混乱和震动都与她无关。
皎黯被阿简拽着跑远了,脑子里却反复回响着那个名字——温萤时。还有她裙子上的鸢尾花纹,总觉得在哪见过,像初渺碧暗紫色裙摆上绣着的星纹,又像母亲旗袍上那朵灰败的菡萏,带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疏离感。
***医务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草药味混着奶香飘了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靠窗的病床上坐着个小姑娘,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梳着双丫髻,发绳是同色系的紫色鸢尾花,身上穿着条迷你版的白色花苞裙,正抱着个兔子玩偶,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
看到他们冲进来,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脖子,手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那双眼睛跟温萤时很像,也是墨色的,却比姐姐多了几分怯生生的水光,像受惊的小鹿。
“你是谁?”阿简喘着气问,反手锁上了门。
“我叫温糯。”小姑娘小声说,指了指隔壁的隔间,“姐姐去拿药了,她说这里……这里安全。”
话音刚落,隔间的门帘被掀开,温萤时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个棕色的药瓶,看到皎黯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药瓶递给温糯:“该吃药了。”
温糯乖乖地接过,拧开瓶盖倒出几粒白色药片,就着牛奶咽了下去,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你们不该来这里。”温萤时突然开口,目光落在门板上。刚才的震动让门框裂了道缝,此刻正有白色的雾气从缝里渗进来,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这里的镜子,藏在最显眼的地方。”
皎黯一愣:“医务室没有镜子啊。”
温萤时没回答,只是走到房间中央的洗手池前,抬手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落下,映出他们几个惊慌的脸——直到这时,皎黯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洗手池上方镶嵌着一面长方形的镜子,边缘用白色瓷砖围着,平时总被水汽蒙着,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而此刻,镜子里的水汽正在慢慢散去,露出后面白茫茫的雾,雾里的人影比教室里的更多,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病号服的轮廓,正拼命地拍打着镜面,发出无声的嘶吼。
“它一直在等。”温萤时关掉水龙头,声音依旧清冷,“等足够多的人聚过来,就把这里变成新的镜渊入口。”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质盒子,打开后里面躺着几根紫色的羽毛,羽毛根部缠着银色的丝线。她拿起一根,指尖在羽毛上轻轻一捻,羽毛突然燃起幽蓝色的火焰,却不烫手,只是散发出淡淡的鸢尾花香。
“这是‘断镜羽’。”温萤时把燃着的羽毛丢向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音韵国的东西,能暂时切断镜渊的吸力。”
幽蓝色的火焰撞上镜面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轻响,镜子里的白雾像被烧着的棉花,迅速往后退去,那些拍打着镜面的人影也瞬间消失了。镜面变得灰蒙蒙的,像蒙上了层厚厚的灰,暂时平静下来。
皎黯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音韵国?”
温萤时没回答,只是弯腰抱起温糯,小姑娘很轻,像片羽毛,被抱起来时还在小声咳嗽,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病了。”温萤时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墨色的眸子里难得闪过一丝波动,“需要干净的水源,不能被镜渊的雾气污染。”
“镜渊到底是什么?”瑞雪终于忍不住问,“那些失踪的人,还能回来吗?”
“镜渊是镜子里的夹缝。”温萤时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操场上的镜子还在转动,反射的白光已经蔓延到了旧教学楼的墙壁,“是被打碎的梦境碎片堆积的地方,进去的人会变成雾,滋养镜渊的力量。至于能不能回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皎黯怀里的布偶碎片上:“要看持有‘菡萏之心’碎片的人,愿不愿意献祭自己的意识。”
菡萏之心?皎黯低头看着手里的银色碎片,突然想起初渺碧说过,那只布偶是母亲用音韵国最纯净的菡萏灵气做的。难道……
就在这时,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撞得“咚咚”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拼命捶打。门板上的裂缝越来越大,白色的雾气争先恐后地涌进来,带着股甜腻的腥味,跟梦里那片雾的味道一模一样。
温萤时脸色微变:“它找到这里了。”她把温糯往皎黯怀里一推,“带她去顶楼的水箱,那里有最后一点没被污染的水。我挡住它们。”
“姐姐!”温糯抓住温萤时的衣角,眼里含着泪,“不要……”
“听话。”温萤时掰开妹妹的手,从头发上取下那枚鸢尾花银饰,塞进温糯手里,“拿着这个,它能保护你。”
说完,她转身冲向门口,双手结了个奇怪的印,裙摆上的紫色鸢尾花瓣突然无风自动,化作无数片锋利的花瓣,朝着门缝里的白雾飞射而去,发出“噗噗”的轻响,像是在切割什么柔软的东西。
皎黯抱着温糯,看着温萤时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裙摆下,脚踝处也有一圈淡淡的光环,不是黄绿色的,而是幽蓝色的,像淬了冰的星子。
“快走!”阿简拉了她一把,“别辜负她!”
抱着温糯往顶楼跑时,小姑娘一直在发抖,却很乖,没哭出声,只是紧紧攥着那枚鸢尾花银饰。皎黯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兔子。
“你姐姐……也是从音韵国来的吗?”皎黯喘着气问。
温糯点点头,小声说:“姐姐说,我们是守护者的后裔,要找到‘双生花’,才能毁掉镜渊。”
双生花?皎黯心里一动,想起初渺碧说过,母亲当年将她一分为二,一半是皎黯,一半是皎沏柠,现在有合二为一了。
难道……
跑到三楼楼梯口时,迎面撞上一个人影。是教导主任,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白色,嘴角挂着诡异的笑,伸出手就朝温糯抓来:“找到你了……小鸢尾……”
阿简眼疾手快,抄起旁边的拖把杆就朝教导主任砸去,却被对方一把抓住。教导主任的力气大得惊人,硬生生把拖把杆捏成了两段,断裂的木刺扎进他的掌心,他却像没感觉一样,另一只手继续朝温糯伸来。
皎黯抱着温糯往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就在这时,怀里的温糯突然举起那枚鸢尾花银饰,银饰上的花瓣突然亮起幽蓝色的光,照在教导主任脸上。
“啊——!”教导主任发出一声惨叫,像被强光灼伤,捂住脸连连后退,眼睛里的白色迅速褪去,露出原本的黑色,却充满了惊恐和茫然:“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温糯的脸色更白了,银饰的光芒也弱了下去。她靠在皎黯怀里,小声说:“银饰……快没能量了……”
顶楼的门就在眼前,可楼梯口的雾气越来越浓,已经能看到无数只模糊的手从雾里伸出来,朝着他们的方向抓挠。
皎黯怀里的布偶碎片突然剧烈发烫,烫得她几乎要脱手。她低头一看,碎片上的“渊”字符号正在发光,映得她的掌心一片银白。
而在那片白光里,她仿佛看到了初渺碧的脸——金色长发,天蓝色眼睛,隔着重重雾气,对她轻轻摇头。
不要来。
这一次,皎黯看懂了她的口型。
可温糯还在怀里发抖,温萤时还在楼下抵挡,那些失踪的人还困在镜渊里。她怎么能不回去?
顶楼的门被阿简用力撞开,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水箱就立在天台中央,银色的外壳在阳光下泛着光。可就在他们踏入天台的瞬间,身后的雾气突然加速涌来,像条白色的巨蟒,瞬间缠住了阿简的脚踝。
“阿简!”瑞雪尖叫着去拉,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得往前踉跄。
阿简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看着皎黯,脸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他就被雾气彻底吞噬,化作一缕白烟,飘向操场中央那面转动的镜子。
皎黯抱着温糯,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布偶碎片烫得像要烧穿她的皮肤。
原来初渺碧不是在警告,也不是在阻止。
她是在心疼。
心疼她必须亲手打碎梦境,才能救回所有人。
天台的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漫过了水箱的底座。皎黯抱着温糯退到水箱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温糯的眼睛闭着,呼吸微弱,手里的鸢尾花银饰彻底失去了光泽,像块普通的金属。
而水箱的外壳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个清晰的倒影——
金色长发的少女,穿着蓝色的衣裙,正隔着水箱的金属面,静静地看着她。天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蓄满了泪水。
“黯黯,别过来。”
这一次,皎黯听清了她的声音,清晰得像就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