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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题

奇眠者

皎黯是被冻醒的。

  不是冬夜窗户没关严的那种凉,而是像整个人泡在结了冰的湖里,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月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银线,刚好落在那只银色布偶的脸上——它还是那副黯淡的样子,玻璃眼珠蒙着层灰,仿佛从被制造出来那天起就没真正亮过。

  “又做噩梦了?”

  阿简的声音从沙发那边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不知什么时候蜷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瑞雪那件印着猫咪图案的毛毯,此刻正揉着眼睛坐起来,额前的碎发被压得乱糟糟的。窗外的天刚蒙蒙亮,远处传来收废品三轮车的叮当声,混杂着早起老人咳嗽的动静,是这个城市最普通的清晨。

  皎黯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脚踝。那里空荡荡的,那圈曾经日夜旋转的黄绿色光环早就随着初渺碧的离开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虚无的凉意,像个永远填不满的洞。她记得初渺碧被拽进时之门的瞬间,发尾的铃铛碎成了星屑,其中一片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差点跳起来,可转瞬间就消失了,连个印记都没留下。

  “瑞雪去买早饭了,说给你带甜豆浆。”阿简把毛毯掀到一边,赤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她身边坐下,“你昨晚又没睡好?眼圈黑得像熊猫。”

  皎黯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自从初渺碧离开后,她的指甲就开始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往外透着寒气。她张了张嘴,想说那个反复出现的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出来谁会信呢?

  梦里总有片望不到边的雾,白得发灰,走进去就像掉进了没有底的棉花糖堆,连呼吸都带着甜腻的窒息感。她在雾里跑,脚下软绵绵的,像踩着刚晒过的被子,可无论跑多快,总能听到身后有铃铛响,叮铃,叮铃,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慌。

  直到第七次做这个梦时,她在雾里看到了那抹蓝色。

  不是天空那种透亮的蓝,也不是海水那种发绿的蓝,而是像把整个宇宙的星光都揉碎了融进颜料里,沉得发暗,却又在边缘泛着细碎的光。那人背对着她站在雾中央,金色的长发直垂到脚踝,发尾没系铃铛,却像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发间流转,比初渺碧双马尾上的银铃还要晃眼。

  “你终于来了。”

  那人转过身时,皎黯的心脏像被一只冰手攥住了。天蓝色的眼睛,瞳仁浅得近乎透明,却在最深处藏着片化不开的浓云,像暴雨将至的海面。她穿着件简单的蓝色连衣裙,布料上没有任何花纹,可走动时裙摆翻飞,竟像是有无数细碎的星子从褶皱里掉出来,落在雾里就化作小小的、会跳动的光斑。

  是初渺碧。却又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记忆里的初渺碧总是笑着的,双马尾甩来甩去,铃铛响得比谁都欢,就算是跟母亲对峙时,眼睛里也燃着像小太阳一样的光。可梦里的这个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天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是把所有的热都藏进了那身蓝色里,只露出冰冷的壳。

  “你怎么会在这里?”皎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被冻住的风,“时之门不是……”

  “这里是你的梦。”初渺碧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我被困在里面了。”

  她抬手抚过自己的长发,金色的发丝从指缝间溜走,竟有几根化作了雾白色,飘到半空就散了。“母亲的力量比我想的要强,时之门关闭的瞬间,她把我一半的魂魄扯进了你的意识里。”她顿了顿,天蓝色的眼睛看向皎黯,里面终于有了点波动,像投入石子的冰湖,“你每晚做噩梦,其实是我在叫你。”

  皎黯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想冲过去抱住初渺碧,脚却像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身影在雾里慢慢变得透明,金色的头发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一点点褪成白色。

  “救我……”初渺碧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找个有镜子的地方,在月圆之夜……”

  后面的话被浓雾吞掉了。皎黯只看到初渺碧的眼睛突然睁大,天蓝色的瞳孔里映出一个模糊的黑影,紧接着,那抹蓝色就像被墨汁污染的水,迅速变得浑浊,最后彻底消失在雾里。而她自己,则像被人从高处推了下去,猛地从梦里惊醒,浑身冷汗。

  “皎黯?你发什么呆呢?”

  阿简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把她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晨光已经透过窗帘爬满了半个客厅,照在地板上的星砂碎屑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瑞雪买早饭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正弯腰换鞋,嘴里念叨着:“楼下张奶奶好奇怪啊,刚才碰到她,手里拿着面小镜子在太阳底下照,问她干嘛,她说要给镜子‘晒太阳补钙’……”

  镜子?

  皎黯的心猛地一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想起初渺碧没说完的话——找个有镜子的地方,在月圆之夜……

  今天是农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日子。

  “瑞雪,”皎黯突然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飘,“你家有没有镜子?大一点的那种。”

  瑞雪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疑惑地抬头:“有啊,我房间里有面穿衣镜,怎么了?”

  阿简也皱起眉:“你要镜子干嘛?”

  皎黯没解释,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往瑞雪房间跑。她记得那面镜子,椭圆形的,镶着雕花的木框,是瑞雪奶奶留下的老物件,平时总被堆在衣柜旁边,盖着块防尘布。她一把扯掉那块印着牡丹图案的布,镜子里立刻映出她的脸——眼圈发黑,嘴唇干裂,额前的碎发乱糟糟的,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可就在她看清镜中自己的瞬间,镜子里的影像突然动了。

  不是她自己的动作。镜中的“皎黯”缓缓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眼睛里的暗紫色迅速褪去,变成了一片浑浊的白——就像那些被母亲变成傀儡的人。紧接着,镜中的背景开始扭曲,原本干净的墙面渗出黑色的液体,顺着镜框往下流,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皎黯!你看镜子后面!”

  阿简和瑞雪追了进来,瑞雪指着镜子背面,声音都在发抖。皎黯猛地回头,发现那面镜子的背面不知何时爬满了青灰色的藤蔓,跟母亲旗袍上绣的菡萏藤一模一样,藤蔓的顶端结着小小的花苞,花苞里隐约能看到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而镜子里,那个“皎黯”已经伸出手,指尖穿过镜面,朝着她的脸抓来,指甲泛着青黑色的光。

  皎黯吓得往后一躲,后背撞到了衣柜,发出“哐当”一声响。就在这时,她怀里不知何时揣着的那片银色布偶碎片突然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她下意识地把碎片往镜子上一按,只听“滋啦”一声,镜子里的影像瞬间扭曲,青灰色的藤蔓像被泼了开水,迅速蜷缩起来,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镜子恢复了正常,里面只有惊慌失措的他们三个。可地板上那滩黑色的液体还在,并且正在慢慢凝固,变成一朵小小的、灰败的菡萏花形状。

  瑞雪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被阿简一把扶住。“那、那是什么……”

  皎黯盯着那朵黑色的花,又看了看手里发烫的布偶碎片,突然想起初渺碧在梦里的眼神。那不是求救,更像是……警告。

  这时,客厅里的挂钟突然响了,铛铛铛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皎黯抬头看去,时针正好指向七点,而挂钟的玻璃罩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像极了她梦里的那片雾。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雾气里,隐约有个金色长发的影子在晃动,发尾似乎还系着什么,随着挂钟的摆动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几乎听不见的——

  叮铃。

  挂钟的余响还在客厅里荡着,皎黯手里的银色布偶碎片慢慢凉了下去,可指尖那股灼烧感却像生了根,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她盯着挂钟玻璃罩上的白雾,那抹金色影子晃了两下就散了,像从未出现过,可耳边那声若有若无的“叮铃”,却缠得人心里发紧。

  “必须告诉张奶奶他们……”瑞雪的声音带着哭腔,抓着阿简的胳膊直发抖,“还有楼下的王叔叔,他昨天还说要给我们修水管……”

  阿简没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楼下的花坛边空荡荡的,平时这个点该有张奶奶浇花的身影,今天却只有几盆栀子花歪歪扭扭地倒在泥土里,花瓣被踩得稀烂。他喉结动了动,转头看向皎黯:“你梦里,初渺碧还说别的了吗?关于失踪……”

  “没有。”皎黯摇头,指腹摩挲着那片银色碎片,布料边缘的丝线磨得指尖发疼,“她只说镜子和月圆夜。”

  话音刚落,瑞雪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疯狂震动,屏幕亮着,是班级群的消息提示。她哆嗦着掏出来,点进去的瞬间,脸色“唰”地白了。

  【紧急通知:本班学生李萌萌、赵宇未到校,联系家长无人接听,已报校方。请各位同学注意安全,发现异常立刻联系老师。】

  发消息的是班主任,时间就在三分钟前。

  李萌萌是瑞雪的同桌,昨天放学还约着今天一起吃新开的饭团;赵宇是班里的体育委员,每天雷打不动第一个到校练球。

  “他们……他们怎么会……”瑞雪的手指在屏幕上乱颤,想打字问问,却半天按不对字母。

  阿简的手机也响了,是他打工的便利店店长发来的:【阿简,今天别来了,隔壁街的老王头没去进货,他儿子说人昨晚就没回家,店里好多货都断了。】

  老王头开了家杂货铺,就在便利店隔壁,每天凌晨四点准点去批发市场,风雨无阻。

  空气像是突然被冻住了。皎黯看着墙上的日历,红色的数字圈着今天——农历十六,月圆最盛的日子。镜子里的诡异影像,挂钟里的金色影子,还有突然失踪的人……这些碎片在她脑子里撞来撞去,最后拼凑出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猜测。

  “去学校。”皎黯突然抓起书包,暗紫色的眸子里闪着异常的亮,“失踪的不止他们两个。”

  ***学校的氛围比想象中更诡异。

  早读课的铃声响了三遍,教室里还空着近一半的座位。平时吵吵闹闹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值日生拿着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听着像春蚕在啃食桑叶,让人头皮发麻。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土,手里攥着名单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

  皎黯的座位在靠窗第三排,她坐下时,手指无意间碰到了同桌的课桌——冰凉一片。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男生,昨天还借她的数学笔记抄,今天桌子上空空如也,连平时总爱摆在桌角的仙人掌都不见了。

  “你听说了吗?”后排突然传来窃窃私语,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三班的张老师也没来,她老公去办公室找,说抽屉里的教案还摊着,杯子里的水都没凉透。”

  “还有门卫大爷,早上我来的时候,传达室的门开着,收音机还在响,人却没影了。”

  “我妈说,昨晚小区里好多家都亮了一夜灯,早上起来才发现,对门的李阿姨家大门敞着,屋里的电视还开着,人不知道去哪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像潮水一样漫过教室。恐惧这东西很奇怪,一个人怕的时候会发抖,可当一群人都开始怕,那恐惧就会发酵,变成嗡嗡的噪音,钻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瑞雪的脸白得像纸,紧紧抓着皎黯的胳膊:“怎么办……会不会……会不会轮到我们?”

  皎黯没回答,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那扇窗有点歪,平时总用一张旧报纸糊着,今天不知被谁扯掉了,露出后面灰蒙蒙的走廊。就在刚才,她好像看到有个影子在窗外晃了一下——金色的,很长,像头发。

  她猛地回头,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的扫帚倒在地上,影子被窗外的阳光拉得老长,像个歪歪扭扭的“人”字。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的左眼瞳孔变成了浑浊的白色,像蒙了层雾,跟镜子里那个“皎黯”一模一样。

  “翻开课本第58页。”老师的声音很平,没有起伏,像台设定好程序的录音机。他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却没有写字,而是在黑板上画了个圈。

  一个很圆很圆的圈,像十五的月亮。

  “老师?”前排有同学小声问,“您眼睛没事吧?”

  老师没回头,继续在圈里画。不是数字,不是公式,而是画了很多根线,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又像……无数根藤蔓。他的右手在发抖,粉笔灰簌簌落下,在讲台上积成一小堆白。

  突然,他手里的粉笔断了。

  老师低头看着断成两截的粉笔,左眼的白色瞳孔慢慢扩大,几乎要吞噬掉整个眼球。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声音陡然拔高,像被砂纸磨过:“镜子……月亮……该回家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往外走,步伐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走到门口时,身体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就像融化的雪一样,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在走廊里。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尖叫,整个教室瞬间炸开了锅。学生们疯了似的往门口涌,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书本散落一地。

  “别挤!都别挤!”阿简站起来想维持秩序,却被人群推得一个趔趄。他转头去找皎黯,却发现她还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板上那个画了一半的“网”。

  “皎黯!快走!”阿简冲过去拉她。

  皎黯的手指突然指向黑板角落。那里,数学老师在画圈之前,用很淡的粉笔印写了两个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镜渊。

  “镜渊是什么?”瑞雪也看到了,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皎黯没说话,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教室墙壁上挂着的那面仪容镜上。那是面长方形的镜子,镶着银色的边框,平时供学生整理衣领用。此刻,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混乱的教室,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雾里有无数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像是被困住的囚徒。

  更可怕的是,镜子里的雾正在慢慢渗出来,沿着镜框边缘往下爬,在墙壁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正一点点撕开现实的裂缝。

  就在这时,皎黯怀里的银色布偶碎片又开始发烫。这一次,烫得格外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碎片上的丝线在微微颤动,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她低头一看,碎片上原本模糊的纹路,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起来——那不是布料的纹理,而是一个小小的、扭曲的符号,像一只眼睛,瞳孔里刻着个“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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