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盒上的海棠残瓣被东风卷走,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清辞望着萧彻眼底的恳切,心中那道坚冰似在消融,却又被过往的伤痛牢牢冻结,进退两难。
“我需要时间。”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沈家的冤屈,我要亲自查清;当年的真相,我要亲眼见证。在那之前,我无法给你任何答复。”
萧策眼中闪过一丝释然,他知道,这已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让步。“好,我等你。”他语气郑重,“京城我已为你安排好住处,隐秘且安全,无人敢轻易叨扰。你若愿意,今日便可随我启程;若想再留几日,我会命人守在沈园外,护你周全。”
沈清辞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了。沈园虽静,却已是是非之地,再留无益。我今日便与你走。”
阿福闻言,眼中满是不舍,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他连忙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又将那个装着书信与玉簪的木盒仔细包裹好,递到沈清辞手中:“姑娘,路上小心,若有难处,务必传信回来。”
沈清辞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心中一暖。这八年,若不是阿福伯拼死相护,她早已化作孤魂野鬼。“阿福伯,你留在这里,守好沈园。”她轻声道,“待事情了结,我会回来找你。”
萧策命人备了一辆素雅的马车,避开了官道,从僻静小路前往京城。沈清辞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心中百感交集。八年前,她也是这样坐着马车离开京城,只是那时是仓皇逃命,如今却是为了翻案归来,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马车行至暮色四合时,才缓缓驶入京城。与沈园的沉寂不同,京城繁华依旧,街上车水马龙,灯火通明,可这喧嚣热闹,却让沈清辞感到一阵莫名的疏离。她缩在马车角落,将自己藏在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避开那些窥探的目光。
萧策为她安排的住处是一处僻静的别院,名为“听雪馆”,坐落于城西的巷弄深处,远离了朝堂的纷争与市井的喧嚣。院落不大,却雅致整洁,院中栽着几株腊梅,虽未到花期,枝桠却已透着几分风骨。
“这里是我母亲生前的旧居,鲜有人知,你住在这里,绝对安全。”萧策领着她走进院内,轻声介绍道,“府中都是我心腹之人,你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
沈清辞打量着四周,院中陈设简单却不失格调,看得出曾有人精心打理。“多谢萧大人费心。”她语气疏离,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
萧策心中微涩,却并未强求。“你一路劳顿,先歇息吧。”他道,“明日我会派人送些卷宗过来,都是当年沈家案的相关记载,或许能帮到你。若有任何危险,只需敲响院外的铜铃,我的人会立刻赶来。”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没有过多停留,给了她足够的空间。
沈清辞走进正房,将行囊放下,又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放在桌案上。屋内陈设雅致,窗边摆着一张软榻,榻前放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套茶具。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了进来,夹杂着远处隐约的丝竹之声,却衬得这听雪馆愈发寂静。
夜深人静,沈清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闭上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当年沈家遭难的场景,父兄被押赴刑场的惨状,母亲自缢身亡的决绝,还有那些族人临死前的哀嚎,一幕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心上,让她痛不欲生。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沈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这次回京,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为沈家翻案,为逝去的亲人讨回公道。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沈清辞心中一紧,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匕。这听雪馆极为隐秘,除了萧彻的人,应该不会有外人前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她的房门外。沈清辞屏住呼吸,警惕地盯着房门。
“沈姑娘,是我。”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而恭敬,“大人吩咐我给姑娘送些安神的汤药,夜深了,姑娘想必也难以入眠。”
沈清辞松了口气,收起短匕,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姑娘,这是大人特意让人熬制的安神汤,您趁热喝了吧,也好睡个安稳觉。”丫鬟将汤药递到她手中。
沈清辞接过汤药,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看着碗中褐色的汤药,心中犹豫了一下。她与萧彻之间隔阂太深,自然不敢轻易相信他。
丫鬟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轻声道:“姑娘放心,这汤药没有任何问题,大人对姑娘的心意,是真的。”
沈清辞沉默不语,端着汤药走进屋内。她没有立刻喝,而是将碗放在桌案上,看着汤药渐渐冷却。她知道,萧彻或许真的有苦衷,或许真的想为沈家翻案,可她心中的芥蒂,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消除的。
不知过了多久,雨声渐歇,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沈清辞拿起桌案上的汤药,一饮而尽。汤药入口微苦,却带着一丝回甘,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渐渐生出一丝暖意。
她重新躺回床上,或许是汤药起了作用,或许是实在太累了,这一次,她竟真的睡着了。只是梦中,依旧是当年的场景,血色弥漫,哭声震天,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第二天清晨,沈清辞被一阵鸟鸣声吵醒。她睁开眼,窗外已是阳光明媚,昨夜的小雨早已停歇,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她起身梳洗完毕,刚走出房门,便看到一个小厮站在院中,手中捧着一叠卷宗。
“沈姑娘,这是大人让小人送来的卷宗,都是当年沈家案的相关记载。”小厮恭敬地将卷宗递到她手中。
沈清辞接过卷宗,入手沉甸甸的。她翻开第一卷,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沈家被定罪的经过,罪名是通敌叛国,证据是一封所谓的“通敌书信”和几个“证人”的证词。
她越看心越沉,这些证据看似确凿,实则漏洞百出。那封“通敌书信”的字迹,与父兄的字迹相差甚远,显然是伪造的;而那些“证人”的证词,也多有自相矛盾之处。可就是这样漏洞百出的证据,却让沈家满门获罪,可见当年的朝堂,早已被黑暗与腐败笼罩。
她一页页地翻看着卷宗,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卷宗中记载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里。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父兄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却无人相信的绝望;看到了母亲得知噩耗后,悲痛欲绝的模样。
不知不觉间,已是正午。丫鬟送来午饭,沈清辞却毫无胃口。她将卷宗放在桌案上,走到院中,望着院中的腊梅树,心中一片冰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萧策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常服,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温润。
“卷宗都看过了?”他轻声问道。
沈清辞点了点头,语气沉重:“看过了。那些证据,全是伪造的。”
“我知道。”萧策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当年我便是看出了其中的破绽,才一直坚信沈家是被冤枉的。只是那时我人微言轻,无力回天。”
“幕后真凶,到底是谁?”沈清辞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当年的太子,如今的太后?还是另有其人?”
萧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当年构陷沈家的,远不止一人。太后是主谋之一,她忌惮沈家兵权,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但还有一个人,比太后更阴险,更狠毒,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谁?”沈清辞追问。
“三皇子,萧煜。”萧策语气冰冷,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他野心勃勃,一直觊觎皇位。当年他与太后勾结,构陷沈家,就是为了削弱太子的势力,为自己夺权铺路。如今太后垂帘听政,他更是权势滔天,暗中培养了不少心腹,朝堂之上,早已是他的天下。”
沈清辞心中一震,三皇子萧煜?她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当年他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没想到如今竟变得如此权势滔天。
“这些年,你一直在与他周旋?”她问道。
萧策点了点头:“我步步为营,苦心钻营,就是为了搜集他的罪证,等待时机成熟,将他一网打尽,为沈家翻案。”
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中的芥蒂似乎又淡了几分。她知道,萧彻为了这件事,一定付出了很多。
“我要亲自去找证据。”她语气坚定,“我要让那些害了沈家的人,血债血偿。”
萧策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心中既欣慰又担忧:“萧煜势力庞大,行事狠辣,你独自行动,太过危险。不如你留在听雪馆,我派人去搜集证据,有了眉目再告诉你。”
“不行。”沈清辞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做。只有亲眼看到证据,我才能放心。萧大人放心,我会小心行事,不会给你添麻烦。”
萧策知道她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以安全为重,若有任何危险,立刻通知我。”
沈清辞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东风吹过庭院,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沈清辞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再次卷入朝堂的纷争与阴谋之中。而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萧彻将会是她的盟友。只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能否在这场血雨腥风中,重新绽放出希望的光芒?她不知道,也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