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缠绵了整夜，直到晨光微熹才渐渐停歇。
沈清辞坐在窗边，一夜未眠，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窗外的海棠树经过雨水的彻夜冲刷，枝桠上仅存的几朵花苞也蔫了大半，垂在枝头，像是再也无力绽放。她望着那片狼藉的庭院，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昨夜萧彻那句低沉而坚定的“我等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姑娘，该梳洗了。”阿福端着一盆温水走进来，轻声说道，“院门外那位……还在呢。”
沈清辞身子一僵，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她不用想也知道，阿福说的是萧策。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竟真的在雨里守了一夜？她心里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怨恨，有不解，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
“不必管他。”她语气冷淡，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清寂，早已没了当年将门千金的明艳灵动。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冰凉，这八年的颠沛流离，早已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梳洗过后，阿福端来了早饭，是简单的米粥和咸菜。沈清辞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了碗筷。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动静，她知道，是萧彻的人在走动。那个男人，就像一道阴影，笼罩在沈园上空，让她片刻不得安宁。
“姑娘，”阿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老奴知道你恨萧大人，可当年的事，或许真的有隐情呢？萧大人如今愿意为沈家翻案，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啊。”
沈清辞沉默不语。她又何尝不想为父兄昭雪，为沈家洗刷冤屈？可一想到当年父兄被斩于市的惨状，想到满门上下的血海深仇，想到萧彻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她就无法轻易原谅。
“阿福伯，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与他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就算沈家冤屈得雪，那些逝去的人也回不来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赵都尉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沈姑娘，我家大人一夜未眠，身子不适，还请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取些热水，也好让大人暖暖身子。”
沈清辞眉头微蹙，心中挣扎不已。她恨萧策，可看着他为了等自己，在雨里守了一夜，如今又染了风寒，她心里竟有了一丝不忍。
“阿福伯，”她终究还是松了口，“让他们进来取吧，顺便……给他拿些姜汤。”
阿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两个黑衣侍从走进来，取了热水和姜汤。沈清辞躲在屏风后，听着院门外传来的咳嗽声，那声音低沉而压抑，让她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
侍从离开后，庭院里又恢复了沉寂。沈清辞走到书架前，目光落在一个陈旧的木盒上。那是她当年从沈家老宅偷偷带出来的，里面装着一些私人信件和遗物。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将木盒取了下来。
木盒上积了一层薄灰，她用衣袖轻轻擦拭干净，打开了盒盖。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几封书信，还有一支折断的玉簪，那是当年萧彻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在沈家遭难时被她不小心折断，一直珍藏至今。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上面是萧策熟悉的字迹，苍劲有力，却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这是他高中状元后写给她的第一封信，信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约定待他在京城站稳脚跟，便立刻向沈家提亲。
沈清辞指尖颤抖地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温暖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她想起当年收到这封信时的喜悦与羞涩，想起那时的他们，以为只要彼此相爱，就能抵挡世间所有的风雨。可现实，却给了他们最沉重的一击。
她一封封地往下看，看着萧策的字迹从青涩逐渐变得成熟，看着信中的内容从儿女情长逐渐变成对朝堂局势的担忧。直到最后一封信，落款日期是沈家遭难前的三天。
信中，萧策语气急促，说朝堂之上暗流涌动，有人在暗中构陷沈家，让她务必提醒父兄小心行事，他已在暗中联络忠良，设法为沈家周旋。信的最后，他写道：“清辞，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负你，定护你周全。”
沈清辞看着那句“定护你周全”，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了一片墨迹。原来，当年他并非无动于衷，他一直在暗中努力，只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可他既然已经知晓有人构陷沈家，为何不提前告知父兄具体的阴谋？为何在沈家遭难时，他没有站出来发声？这些年，他又为何从未找过自己？无数个疑问在她心中盘旋，让她愈发困惑。
她将信重新叠好，放回木盒中，目光落在那支折断的玉簪上。玉簪洁白无瑕，却断成了两截，就像她与萧彻之间的感情，看似还能拼凑在一起，却早已没了当初的完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萧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虚弱：“清辞，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泪水，起身走到房门边。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打开了房门。
萧策站在门外，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加上淋雨受寒的缘故。他看到沈清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愧疚取代。
“清辞。”他轻声唤道，声音依旧沙哑。
沈清辞没有说话，侧身让他走了进来。阿福端来一杯热茶，放在萧彻面前，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庭院里，东风再次吹起，卷起地上的残红，落在萧策的玄色锦袍上。他看着沈清辞苍白的面容，看着她眼底未干的泪痕，心中一阵刺痛。
“当年的事，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他率先开口，语气沉重，“沈家遭难，我难辞其咎。那时我初入仕途，根基未稳，虽已察觉有人构陷沈家，却没能查到幕后真凶的具体身份，也没能来得及阻止他们的行动。”
“你既然已经察觉，为何不提前告知我的父兄？”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怕打草惊蛇。”萧策解释道，“那些人势力庞大，若我提前告知，他们必定会加快行动，甚至会对你们痛下杀手。我本想暗中搜集证据，找到幕后真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没想到，他们动作如此之快，不等我有所行动，便已罗织罪名，将沈家定罪。”
“那沈家遭难后，你为何始终保持沉默？为何从未找过我？”沈清辞追问，眼底满是期待与不安。
萧策垂下眼眸，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沈家遭难后，我被太后以谋逆的罪名软禁，虽然后来凭借证据自证清白，却也被剥夺了部分权力。那些人一直盯着我，我稍有异动，便会引来杀身之祸，更别说寻找你了。我只能选择隐忍，一步步积蓄力量，等待为沈家翻案的时机。”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清辞：“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你，也从未忘记过当年的誓言。如今我手握重权，终于有能力为沈家翻案，也终于找到了你，清辞，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沈清辞看着他眼底的真诚与愧疚，心中的坚冰似乎在一点点融化。可一想到父兄的惨死，想到这八年的颠沛流离，她又犹豫了。
她转身走到书架前，拿起那个陈旧的木盒，递到萧彻面前：“这些信，我一直留着。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萧策看着木盒里的书信，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深深的愧疚取代。他伸手抚摸着那些泛黄的信纸，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光。
“是真的。”他语气坚定，“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清辞，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无法弥补你所受的伤害，但我愿意用余生来偿还，只求你能原谅我。”
沈清辞沉默了，她看着萧策苍白的面容，看着他眼底的血丝，心中五味杂陈。当年的真相，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可这八年的伤痛，又怎能轻易抹去？
东风吹过庭院，带来一阵微凉的风，海棠花的残瓣落在木盒上，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悲欢离合。沈清辞知道，她与萧彻之间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而她接下来的选择，将会决定他们余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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