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话音落在沈园的寂静里，像一块石子砸进寒潭，激起层层涟漪。
沈清辞指尖冰凉，死死攥着门后的木栓，指腹被粗糙的木纹磨得生疼。她怎么也想不到，萧彻会主动寻来——这个在她生命里刻下浓墨重彩，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人，时隔八年，竟以这样强势的姿态，再次闯入她的藏身之地。
“萧大人？哪个萧大人？”阿福强装糊涂，挡在门前，苍老的身躯绷得笔直，“我们这儿只是寻常农户的住处，不是什么沈氏旧园，你们找错地方了。”
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扫过院墙上隐约可见的“沈府”残碑，又落在阿福紧张的神色上，语气笃定：“赵都尉奉命行事，既已查到此处，自然不会弄错。劳烦通报沈姑娘，萧大人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姑娘移步京城，有要事相商。”
“要事？”沈清辞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清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我与萧大人素不相识，能有什么要事？还请各位回吧。”
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却还是难掩音色里的几分哽咽。素不相识？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割得她心口生生作痛。当年海棠树下的誓言犹在耳畔，如今却要装作形同陌路，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赵都尉眉头微蹙，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抗拒：“沈姑娘，京城局势复杂，有人盯上了您的行踪，萧大人是担心您的安危。您若执意留在这儿，恐有不测。”
“我的安危，就不劳萧大人费心了。”沈清辞语气坚决，“当年沈家遭难时，萧大人未曾伸手，如今我苟活于世，也无需旁人假惺惺的关怀。”
话音刚落，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东风裹挟着湿气掠过庭院，原本就残破的海棠花瓣又被吹落不少，沾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愈发显得憔悴。
赵都尉面露难色：“沈姑娘，萧大人当年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他手握重权，正是为沈家翻案的最佳时机，还请您三思。”
“苦衷？”沈清辞笑了，笑声里满是悲凉，“我父兄人头落地，满门上下血流成河，他一句不得已，便能抵消所有？赵都尉，回去告诉萧彻，我沈清辞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踏入京城半步，更不会承他的情。”
她说完，转身便要往内院走。可就在这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骑着一匹乌骓马，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高束，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与沧桑。八年未见，萧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郎，他周身散发着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沈清辞的脚步顿住，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彻竟会亲自前来。
萧策翻身下马，目光越过阿福，直直落在沈清辞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时光仿佛倒流回八年前的那个春日，海棠花下，他眉眼带笑，轻声唤她“清辞”。可如今，他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有愧疚，有疼惜，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隐忍。
“清辞。”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一声呼唤，瞬间击溃了沈清辞所有的伪装。她猛地别过脸，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萧大人认错人了，民女并非沈清辞。”
萧策一步步走近，赵都尉等人识趣地退到一旁。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满地残红，又落在她素色的布裙和发间的木钗上，眼底的愧疚愈发浓重：“这些年，你受苦了。”
“苦？”沈清辞转过身，直视着他，眼底满是嘲讽，“我所受的苦，不及我父兄万分之一。萧大人如今锦衣玉食，权倾朝野，自然体会不到。”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萧策的心里。他脸色一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当年沈家遭难，他并非不想救，只是那时他初入仕途，根基未稳，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不仅救不了沈家，反而会让自己也万劫不复。这些年，他步步为营，苦心钻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沈家翻案，能找到她，护她周全。
可就在他想要解释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后来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海棠花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铺满了整个庭院，像一场无声的哀悼。
沈清辞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她看着眼前的萧彻，这个她爱了又恨了八年的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萧大人，请回吧。”她语气平静下来，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我早已不是一路人，往后，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进内院，关上了房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靠在门板上，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萧策站在雨中，望着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动弹。雨水打湿了他的锦袍，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心口的疼痛。他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摧残的海棠花，就像看到了当年无助的她，看到了他们破碎的过往。
“大人，雨太大了，还是先避避吧。”赵都尉上前劝道。
萧策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扇门上，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等她。”
雨越下越大，东风也愈发强劲，吹得海棠树枝桠摇晃，花瓣落了又落，终究是瘦得不成样子。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岁月的风雨中，早已被摧残得满目疮痍，再也回不到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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