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东风总算有了几分暖意，却吹不散沈园里的沉寂。
沈清辞坐在廊下，指尖捻着一枚半枯的海棠花瓣。庭院里的海棠树是她十五岁那年亲手栽下的，如今枝桠遒劲，却不复当年的繁盛。昨夜一场冷雨，打落了大半初绽的花苞，残红铺了满地，被晨露浸得湿漉漉的，像极了凝固的血。
她穿着一身素色布裙，发间只簪了一支木钗，褪去了将门千金的华服，只剩眉眼间化不开的清寂。这沈园原是沈家的别院，当年父兄尚在时，每到春日，这里便是海棠如雪，宾客盈门。可如今，朱漆大门早已斑驳，院墙爬满了青苔，除了一个老仆阿福，便只剩她一人守着这满园残景。
“姑娘，天凉，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阿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来，苍老的脸上满是疼惜。他是沈家旧人，当年沈家遭难，拼死将她从刑场附近救了出来，一守便是八年。
沈清辞接过姜汤，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轻声问：“阿福伯，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阿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还能有什么消息？听说新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萧大人如今权倾朝野，风头正盛呢。”
“萧大人”三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沈清辞的心底。她握着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萧彻，这个名字她藏了八年，不敢想，不敢念，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年春日，也是在这海棠树下，少年萧彻一身青衫，眉眼温润，握着她的手说：“清辞，待我金榜题名，便向伯父提亲，此生只你一人。”她信了，满心欢喜地等他功成名就，等他十里红妆。可等来的，不是婚约，而是沈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是父兄被斩于市的噩耗，是满门抄斩的血海深仇。
而他萧策，彼时已高中状元，入了仕途，却自始至终，未曾发过一言，未曾递过一纸相救。
“姑娘，别想了，”阿福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忍道，“都过去了这么多年，萧大人如今身居高位，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了。咱们守着这沈园，安稳度日就好。”
沈清辞低下头，将眼底的湿意压了回去。安稳度日？她怎能安稳？父兄的冤屈未雪，家族的血海深仇未报，她活着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宁。只是如今的她，无权无势，如同这风中残花，只能任人摆布。
忽然，院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打破了沈园的沉寂。紧接着，是敲门声，沉闷而急促。
阿福一惊：“这荒郊野岭的，会是谁？”
沈清辞心头一紧，这些年她隐姓埋名，从不与外人往来，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她起身，示意阿福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悄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腰间佩刀，神色肃穆。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目光锐利，正打量着这座破败的院落。
“请问，这里是沈氏旧园吗？”中年男子开口，声音低沉。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不敢应答。
阿福上前一步，强作镇定地问：“你们是何人？找沈氏做什么？”
中年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亮了亮：“我们是京城来的，奉萧大人之命，前来探望。”
“萧大人？”阿福脸色一变，看向沈清辞。
沈清辞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萧彻？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是来斩草除根，还是……
东风再次吹过，卷起满地残红，海棠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肩头，冰冷刺骨。她知道，这沉寂了八年的沈园，这平静了八年的生活，从这一刻起，将不复存在。而她与萧彻之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爱恨情仇，也终将在这东风里，再次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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