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泽院的消毒水味，总被一缕橘子糖的甜意揉碎。寂雯蕙的白大褂口袋里，永远躺着一把糖，玻璃糖纸在阳光下会折射出细碎的光。她是这里的精神科医生，指尖沾着糖霜，却对奶油避之不及——某次同事分享的奶油蛋糕，让她的手腕肿了整整三天。
诊室靠窗的位置，摆着两把椅子。一把是寂雯蕙的，另一把，属于暮泽。
暮泽是寂雯蕙的幻觉，是她眼底最清晰的影像，是她耳畔最温顺的声线。他永远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身形清瘦，眉眼低垂，像一株被月光浸润过的芦苇。只有寂雯蕙能看见他，能听见他。
他的存在，是寂雯蕙孤独的具象化。而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就是服从。
清晨查房时，寂雯蕙的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暮泽就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脚步声轻得像羽毛。护士站的小护士笑着打招呼：“寂医生，今天又带糖啦？”寂雯蕙点头，手刚伸进口袋，就听见暮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那声音清晰得仿佛贴着她的耳廓：“雯蕙，左边口袋的橘子糖，是你最喜欢的口味。”
她偏头，看见暮泽的嘴唇轻轻开合，指尖正指向她的左口袋。阳光穿过走廊的玻璃窗，在他的白衬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和真实的人影别无二致。寂雯蕙的理智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可眼底的画面、耳畔的声音，却让她忍不住伸出手——左口袋里，果然是橘子味的糖。
“谢谢你，暮泽。”她轻声说。
暮泽立刻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只要是雯蕙的吩咐，我都愿意做。”
那是暮泽独有的“病症”，他没有半分掌控欲，灵魂深处盘踞着的，是对被掌控的极致渴求。他渴望寂雯蕙对他发号施令，渴望她安排他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渴望她偶尔的苛责。他最怕的，是寂雯蕙不看他，不跟他说话，让他像一缕烟，散在这满是消毒水味的风里。
这种幻觉是持续性的，从清晨到深夜，从未间断。
寂雯蕙写医嘱时，笔尖在纸上划过，暮泽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她偶尔抬头，会看见他伸手，轻轻拂过桌上的病历本，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件珍宝。“雯蕙，第三页的用药剂量，你好像写错了。”他的声音响起时，她正盯着那行字蹙眉。果不其然，剂量多写了一个零。
她改完医嘱，抬头看向暮泽，他立刻挺直脊背，像个等待嘉奖的孩子，眼底盛满了期待。“做得很好。”寂雯蕙轻声说。暮泽的眉眼瞬间亮了起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可这种“真实”，有时也会成为囚笼。
那天下午，有位患者家属送来了一盒奶油蛋糕，硬塞到寂雯蕙手里。她抱着蛋糕，站在诊室门口，进退两难。暮泽就站在她身边，目光落在蛋糕上的奶油花上，声音温和：“雯蕙，你喜欢吃甜的，尝尝吧。”
寂雯蕙摇头，指尖微微发颤：“不行，我对奶油过敏。”
“就尝一小口，”暮泽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他往前凑了半步，寂雯蕙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我看着你吃，不会有事的。”
他的嘴唇开合着，眼神里满是期待。视觉与听觉的双重冲击，让寂雯蕙的理智开始动摇。她知道，这是幻觉的蛊惑，可眼前的暮泽如此真切，他的声音如此清晰，清晰得让她几乎要忘记过敏的危险。
她的手慢慢抬起，指尖快要碰到那层雪白的奶油时，口袋里的橘子糖硌了她一下。
冰凉的糖块，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寂雯蕙猛地缩回手，将蛋糕放在窗台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暮泽，别说了。”
暮泽的脸色瞬间苍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垂下眼，手指紧紧攥着衬衫下摆，声音里满是惶恐：“雯蕙，我是不是做错了？你别生气，别不理我好不好？”他的身影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寂雯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怎么能生气呢？暮泽是她的幻觉，是她孤独的影子，是她在这偌大的医院里，唯一的“伴”。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进诊室，给两把椅子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寂雯蕙剥开一颗橘子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暮泽坐在对面，安静地看着她，像一尊温柔的雕像。
“暮泽，帮我把窗帘拉上吧。”她轻声说。
暮泽立刻起身，动作利落，手指精准地握住了窗帘的拉绳。窗帘缓缓合上，将最后一缕夕阳隔绝在外。他转过身，依旧是那副温顺的模样，等着她的下一个指令。
寂雯蕙看着他，忽然红了眼眶。
她知道，暮泽是假的。可他的声音、他的笑容、他的服从，却比这诊室里的任何一件器械都要真实。这种持续性视幻觉与听幻觉交织的“沉浸式”体验，让她常常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她会在和暮泽说话时，忽略同事的招呼；会在暮泽给出建议时，下意识地遵从。
可她又舍不得“赶走”他。
橘子糖的甜味渐渐消散，寂雯蕙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糖纸，轻声说：“暮泽，陪我坐一会儿吧。”
暮泽立刻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好。只要雯蕙需要，我永远都在。”
诊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动窗帘。消毒水的味道里，又飘起了橘子糖的甜。寂雯蕙知道，只要她的孤独还在，暮泽就会一直坐在那里，等着她的每一个指令，做她最温顺的影子。
这份清醒的沉沦，是她的药，也是她的劫，这一切都会一直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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