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守绘

青石巷深处的老画室里，总飘着松节油的清苦气味。画室的主人叫祢森，是个沉默的画师，他的学生只有三个——向玹、芜溟、李浩轩。

没人知道祢森的过往，只知道他不爱说话，上课的时候，总是先在画纸上一笔一笔勾勒出星星的轮廓，再让学生跟着临摹。他从不看学生的脸，目光永远落在画纸的一角，像是那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星河。

向玹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总爱举着画好的星星跑到祢森面前：“老师，你看我画的！星星的尾巴是不是很长？”

祢森的笔尖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架的边缘，一遍又一遍，动作重复得像个精密的钟摆。向玹的笑容僵在脸上，悻悻地回到座位上。

芜溟心思细腻，发现祢森每天都会走同一条路来画室——从巷口的老槐树底下过，踩过三块青石板，再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有一天下大雨，老槐树底下积了水，芜溟好心搬来砖头，想铺出一条小路。可祢森走到巷口，看见被挪动的砖头，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开始微微颤抖，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对，不对……”

他转身就走，沿着墙根的泥泞，一步一步往回挪，直到看见那三块原位的青石板，才慢慢平静下来。芜溟站在雨里，手里的砖头“啪嗒”掉在地上，水花溅了满身。

李浩轩是个调皮的男孩，总喜欢在画室里捣乱。有一次，他偷偷把祢森画架上的颜料盒换了位置。祢森走进画室，看见颜料盒摆在画桌的右边，瞬间脸色煞白。他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抱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画室里的寂静被他压抑的呜咽声打破，三个学生吓得大气不敢出。

直到李浩轩慌忙把颜料盒放回左边的原位，祢森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他重新拿起画笔，对着空白的画纸，一笔一笔画起星星，仿佛刚才的崩溃从未发生。

日子久了，学生们渐渐摸清了祢森的习惯。他每天要喝一杯温凉的柠檬水，杯子必须放在画桌的左上角；他的画笔要按从长到短的顺序排列，一根都不能乱；他画的星星，永远是六角形，多一角少一角，都会让他焦躁不安。

他们也发现，祢森的画里，藏着无人能及的璀璨。他笔下的星星，像是真的在发光，有的挂在墨色的夜空里，有的坠在粼粼的湖面上，每一颗都带着清冷又温柔的光。芜溟偷偷把祢森的画拿去参加市里的书画展，竟得了金奖。

颁奖那天，主持人请祢森上台讲话。聚光灯打在他身上，台下的掌声雷动。祢森攥着奖杯，手指冰凉，目光却落在远处的窗台上，那里摆着一盆仙人掌。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把奖杯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

台下的议论声渐渐响起，李浩轩急得直跺脚，向玹红了眼眶。只有芜溟，突然举起手里的画板，对着祢森，一笔一笔画起了星星。

那星星的轮廓，和祢森教他们画的，一模一样。

祢森的目光，终于缓缓移了过来。他看着画板上的星星，又看着芜溟眼里的光，嘴角慢慢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六角星。

从那以后，画室里的气氛变了。向玹不再追着祢森要夸奖，只是安静地画星星，画完了，就放在祢森的画桌上；芜溟每天都会提前到画室，把青石板擦得干干净净，砖头永远摆在原来的位置；李浩轩再也不捣乱了，还会帮祢森整理画笔，一根一根，按从长到短的顺序排好。

祢森依旧沉默，却会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学生们的画。他的手指还是会摩挲画架的边缘，却不再只是重复，有时，会轻轻敲两下，像是在回应学生们的认真。

有一天黄昏，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画纸上。祢森看着学生们笔下的星星，突然拿起画笔，在向玹的画纸上，添了一道长长的星尾；在芜溟的画纸上，加了一片流云；在李浩轩的画纸上，画了一弯月牙。

他没有说话，可三个学生都笑了。

他们知道，祢森不是不懂，只是他的世界，是由星星和重复的轨迹构成的。他像一颗独自旋转的星球，沉默地散发着光芒，而他们，是围绕着星球的尘埃，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片独一无二的星空。

画室里的松节油气味，依旧清苦，却多了一丝温暖的甜。那些画纸上的星星，一颗一颗，亮得像永不熄灭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