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对陈默的调查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却迟迟不见水底的真相。
刑侦队的人几乎是抱着“瓮中捉鳖”的心态展开工作的。陈默的身高、年龄、职业背景，甚至他偶尔会去远航造船厂附近“怀旧”的习惯，都与他们勾勒出的凶手画像高度重合。他的户外装备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技术过硬，接触特殊材料和工具的机会比比皆是。
然而，三天的密集调查下来，结果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
“陈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负责外围调查的警员在会议上汇报，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王志明失踪前后，他在国外参加一个行业展会，有航班记录、酒店入住凭证和数十名同行者可以作证。”
“林晓案发生当晚，他在公司加班，监控录像显示他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都没有离开过办公室，期间只有两名员工进出过他的办公室。”
“赵强被杀时，他正在邻市考察供应商，有完整的行车记录仪视频和供应商的证词。”
每一条证据都像铜墙铁壁，将陈默与三起案件彻底隔离开来。
“怎么可能？”有人忍不住低呼，“那些巧合呢？他与远航造船厂的联系，他的专业技能，还有周建斌……”
“周建斌确实是他的远房表哥，”警员补充道，“但两人十几年没见过面，陈默甚至不知道周建斌和王卫国是好友。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和社交软件，没有任何与周建斌或王卫国的交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觉像被人戏耍了一番，沿着一条看似清晰的路狂奔，最后却发现尽头是一堵冰冷的墙。
薛凝一直没说话，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陈默的照片上。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笑容温和，眼神里透着知识分子的儒雅，与那个在黑暗中挥刀、勒颈、抛尸的恶魔形象，没有丝毫重叠。
但她心底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精心设计过的。
（二十七）
薛凝再次回到解剖室，这一次，她没有看任何一具尸体，而是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证物照片、报告、现场勘查记录铺满了整张桌子，像在玩一个庞大而危险的拼图游戏。
红色木箱、巨人观、航海结、特殊纤维、工业润滑油、王卫国的工装、陈默的不在场证明……
这些碎片看似指向不同的方向，却又隐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
“王卫国是烟雾弹，陈默……也是烟雾弹？”她低声自语，指尖划过陈默的不在场证明文件。这些证据链严谨、完整，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就像一件精心打磨过的艺术品。
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心思该有多缜密？
她的目光落在林晓案中那把被丢弃的开山刀照片上。技术科最终在刀身缝隙里提取到了一点点皮肤组织碎屑，DNA检测结果显示，既不属于林晓，也不属于三名性侵者，更不属于王卫国或陈默。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条“无主”的生物痕迹。
“还有这个。”她拿起王志明案中那个红色木箱的金属粉末检测报告，除了黄铜和木胶残留，报告末尾还有一行小字——“检出微量未知聚合物成分，疑似某种粘合剂或密封剂，具体成分待查。”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黄铜和木胶上，没人在意这个“未知聚合物”。
薛凝立刻拿起电话：“小李，王志明案木箱上的未知聚合物成分，重新检测，用最高精度的质谱仪，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
（二十八）
城市边缘的一间私人仓库里，男人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着一块金属片。金属片上刻着复杂的纹路，边缘光滑，显然经过了精细的打磨。
工作台的另一侧，散落着各种工具——手术刀、锯子、扳手、胶水，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化学试剂瓶。墙上贴着几张照片，正是王志明、林晓、赵强，甚至还有王卫国和陈默的照片，每张照片上都用红色的笔圈出了不同的部位，旁边写着密密麻麻的注释。
他拿起一张薛凝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正低头看着显微镜，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她的口罩边缘，嘴角露出一抹痴迷而诡异的微笑。
“越来越聪明了。”他轻声说，像是在夸奖，又像是在挑战，“开始注意到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了吗？那个聚合物……是我特意留给你的小礼物。”
他放下照片，拿起那块金属片，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模具中，然后倒入一种透明的液体——正是那种未知的聚合物。
“下一个‘作品’，需要更精密的结构。”他喃喃自语，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次，我要让她亲手‘拆开’它。”
他走到仓库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新的、更大的木箱，材质不明，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涂装，散发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木箱的锁扣是特制的，形状复杂，像是一个精密的机械装置。
“游戏还没结束。”他看着那个木箱，笑容越来越深，“我们才刚刚开始。”
（二十九）
未知聚合物的检测结果出来了。
“是一种非常罕见的航空级密封胶，主要用于航天器或高端精密仪器的密封和粘合，价格昂贵，市面上几乎买不到，只有少数几家科研机构和军工企业有渠道获取。”小李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这种胶的固化时间、耐腐蚀性、密封性都远超普通工业胶，而且……很难留下痕迹，我们也是用了特殊的溶剂才勉强提取到一点样本。”
航空级密封胶……
薛凝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信息，彻底打破了之前所有关于凶手身份的猜测。
能接触到这种材料的人，绝不可能是王卫国那样的退休工人，也不太可能是陈默这种户外装备公司老板。
这指向了一个全新的、他们从未考虑过的方向——凶手可能具备极高的专业知识，甚至可能与科研、军工等领域有关。
“重新梳理所有线索，”薛凝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忘掉王卫国，忘掉陈默，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我们忽略的细节上——林晓案中那把开山刀上的未知DNA，王志明案中的航空密封胶，赵强案现场那个模糊的圆形印记，还有……凶手的身高、力量、冷静程度，以及他对人体、工具、甚至法医知识的了解。”
“他在引导我们，”她看着窗外，眼神锐利如刀，“他故意留下指向王卫国和陈默的线索，让我们走弯路，让我们以为接近了真相，实际上，他一直在暗处看着我们，像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是谁？”有人低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薛凝沉默了。
她不知道。
他的身高超过187cm，年轻，英俊，穿着黑色衣服，心思缜密，手法残忍，具备专业知识，懂得反侦察，甚至可能……认识她，或者至少一直在关注她。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就像一个幽灵，没有身份，没有痕迹，只有他留下的“作品”，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存在。
（三十）
深夜的法医中心，只剩下薛凝一个人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将所有的照片和报告重新整理，剔除了那些指向王卫国和陈默的“干扰项”，最后留在桌上的，只有寥寥数件物证：
1. 王志明案：红色木箱上的航空级密封胶。
2. 林晓案：开山刀上的未知DNA，特殊纤维（已证实来自王卫国工装，但可能是被故意放置）。
3. 赵强案：航海结，现场的44码户外靴印，圆形钝器印记。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勾勒出一个更加模糊、也更加可怕的轮廓。
薛凝拿起林晓案中那把开山刀的照片，刀身缝隙里的未知DNA，是目前唯一可能属于凶手的生物痕迹，但数据库中没有匹配。
她又拿起赵强案现场的圆形印记照片，经过技术还原，那是一个直径约15cm的圆形，边缘光滑，中间有一个细小的凸起，像是某种工具的底部。
“到底是什么？”她低声问自己，指尖在桌面上反复勾勒着那个圆形的轮廓。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一个解剖器械——颅骨锯上。颅骨锯的底座，形状与那个圆形印记惊人地相似！
但凶手不可能用颅骨锯去杀赵强……除非，那不是颅骨锯。
而是……某种类似的、带有圆形底座的重型工具？
薛凝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打开电脑，搜索“圆形底座 重型工具”，屏幕上跳出了一系列图片——工业打磨机、大型钻孔机、液压剪……
其中一个，让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一种用于船舶维修的大型液压扳手，底座圆形，直径约15cm，中间有一个用于连接液压管的凸起，与现场的印记完全吻合！
而这种扳手，远航造船厂……确实有！
但这一次，薛凝没有立刻兴奋，反而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如果凶手真的来自远航造船厂，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指向那里的线索？又为什么要用航空级密封胶这种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
他在炫耀？在挑衅？还是……在测试她？
薛凝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城市的灯光在远处闪烁，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智商极高、极其危险的对手。他的身份依旧是个谜，他的游戏还在继续，而她，必须在下一次“作品”出现之前，找到破解他谜题的钥匙。
只是这一次，她不知道，那把钥匙，会不会就握在凶手自己的手里，正等着她一步步走向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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