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特殊纤维与工业润滑油的交叉排查,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将目标范围一点点缩小。薛凝团队联合刑侦支队,根据物资采购记录、行业名录,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城郊一家濒临破产的船舶修造厂——“远航造船厂”。
这家工厂曾是本地最大的船舶维修基地,鼎盛时期员工过千,但近年来因经营不善,早已风光不再,只剩下几十名老员工守着空荡荡的厂房,承接一些零散的小型维修活计。
“远航造船厂的采购记录显示,近一年内购买过与林晓案中相同成分的聚酯碳纤维布料,用于制作工人的防护工装。”刑侦队的警员在会议上汇报,“同时,他们使用的工业润滑油,也与赵强案中提取到的成分完全一致。”
更关键的是,这家造船厂的老员工中,有不少人精通各种航海结的打法。
薛凝的指尖在造船厂的平面图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标注为“废料处理区”的角落。“这里是处理废弃木料、金属和旧绳索的地方,符合制作那个红色木箱的条件,也能接触到船用红漆。”
“王志明的木工坊曾给这家造船厂供应过一批定制的木质零件,时间就在他失踪前三个月。”老陈补充道,“两人很可能有过交集。”
线索像散落的珠子,终于被一根线串联起来。
“重点排查远航造船厂的所有员工,特别是近半年内离职、或者有异常行为的人。”队长拍板,“注意身高在185cm以上,体态瘦高,近期购买或穿着户外靴,有一定木工或机械基础的男性。”
(二十二)
远航造船厂的厂房破败不堪,生锈的龙门吊孤零零地立在厂区中央,像一具巨大的骨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海水混合的复杂气味,风穿过空旷的车间,发出呜呜的声响。
薛凝和老陈穿着防护服,在厂长的带领下走进废料处理区。这里堆积着如山的废弃木料、断裂的绳索和生锈的金属零件,几只野猫被脚步声惊起,窜进角落的阴影里。
“我们这儿的工人,大多是干了几十年的老伙计,老实本分,应该不会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吧?”厂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脸上满是焦虑。
“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薛凝的目光扫过那些废弃木料,其中确实有不少松木,与红色木箱的材质一致。她蹲下身,拿起一块带有红色漆痕的木屑,“这种红漆,厂里还在用吗?”
“早就不用了,这是前几年处理旧船时剩下的,味道太大,不环保。”厂长回答,“废料堆里可能还有些存货。”
薛凝的视线落在一堆缠绕的绳索上,那些绳索的材质与捆绑赵强的尼龙绳相似。“这些绳索,平时由谁负责管理?”
“以前是老王头,不过他半年前退休了。现在……好像是没人专门管,谁要用就自己来拿。”
“半年前退休?”薛凝心中一动,“他的全名是什么?身高大概多少?”
“叫王卫国,身高……得有一米九了吧,年轻时是厂里的大力士,修船、打绳结都是一把好手。”厂长回忆道,“不过他脾气不太好,老伴走得早,一个人住,退休后就很少来厂里了。”
一米九、精通航海结、熟悉造船厂环境、半年前退休(时间与王志明失踪接近)、能接触到木料和绳索……王卫国的嫌疑瞬间飙升。
“他住在哪里?”
“就在厂区附近的老家属院。”
(二十三)
王卫国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楼道昏暗狭窄,墙壁上布满了污渍和涂鸦。敲门无人应答,联系社区也表示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在获得搜查令后,警方打开了王卫国的家门。
屋内弥漫着一股潮湿和灰尘的味道,显然很久没人住过。家具陈设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一张老旧的木桌,两把椅子,一张单人床。
“看起来像是临时离开的,”薛凝环顾四周,“没有打包行李的痕迹,桌上的茶杯里还有没喝完的水。”
老陈在卧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上锁的木箱,打开后,里面装着几件旧工装,材质正是那种特殊的聚酯碳纤维。“找到了!”
薛凝拿起一件工装,在袖口处发现了一丝淡淡的油渍,取样后初步检测,与赵强案中的工业润滑油成分吻合。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床板的缝隙里,技术人员找到了几根头发,DNA检测结果显示,与林晓指甲缝里发现的、不属于性侵者的那部分微量DNA,部分片段吻合!
“王卫国就是分尸者?”一名年轻警员忍不住惊呼。
薛凝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桌上一张泛黄的照片上。照片上是两个年轻男人的合影,一个高大魁梧,是年轻时的王卫国,另一个身形稍矮,但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两人站在一艘船的甲板上,笑容灿烂。
“这是谁?”薛凝指着照片上另一个男人问厂长。
厂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哦,这是老周,周建斌,以前是厂里的技术员,懂设计,也会修机器,跟老王头关系最好。不过……他十几年前就辞职下海了,听说去了南方,后来就没联系了。”
薛凝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周建斌的脸,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查周建斌的下落,越详细越好。”
(二十四)
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男人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王卫国的资料和他家被搜查的新闻。
他看着照片上王卫国那张憨厚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老朋友,辛苦你了。”他轻声说,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感情。
王卫国是他计划里最完美的“烟雾弹”。
他早就知道王卫国的存在,知道他的身高、他的技能、他独居的习惯,甚至知道他因为老伴去世而患上的轻微精神恍惚。
接近王卫国很容易,他以“周建斌老朋友”的身份出现,编造了一个落魄归来的故事,很快就赢得了这个老实人的信任。
他“借用”王卫国的工装,在他家里留下痕迹,甚至故意引导王卫国去接触那些与案件相关的物品。他知道,以王卫国的性格,即使心存疑虑,也不会过多追问。
至于王卫国现在在哪里?
他微笑着关掉电脑,走到窗边,看向远方的码头。那里停靠着一艘即将远航的货轮,王卫国就在那艘船上,作为一名临时招募的水手——这是他“好心”为这位生活拮据的老朋友找的“好差事”。
等船到了公海,自然会有人“处理”掉他,让他永远消失在这片海域。
用一个即将被遗忘的人,来掩盖自己的痕迹,多么划算。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新的笔记本,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像是某种机械装置的草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下一个,需要更‘精密’的结构。”
他想起薛凝,那个总是戴着口罩的女法医。她很聪明,竟然能从那么多线索中找到王卫国,甚至注意到了周建斌的照片。
真有趣。
他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张偷拍的照片。照片上,薛凝正低头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侧脸线条清晰,眼神专注而冷静,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到那份独特的气质。
这张照片是他在法医中心附近蹲守了三天才拍到的。
“薛凝……”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二十五)
王卫国的嫌疑虽然重大,但薛凝始终觉得不对劲。
“王卫国的身高、技能都符合,但他的作案动机呢?”她在会议上提出疑问,“他性格憨厚,虽然有些孤僻,但没有任何暴力犯罪前科,更没有证据显示他与王志明、林晓、赵强有任何交集。”
“也许是我们没查到?”队长反问。
“还有,”薛凝调出王卫国的审讯模拟画像(虽然人没抓到,但根据邻居描述绘制),“邻居说王卫国因为常年劳作,背有点驼,走路有些跛,但我们在赵强案现场发现的鞋印,步态稳健,步幅均匀,完全没有跛行的迹象。”
“头发的DNA只是部分吻合,可能是污染或者其他原因。”老陈也附和道,“而且,王卫国如果是凶手,他为什么要突然出海?这太刻意了,反而像是在逃跑,不符合之前凶手冷静缜密的风格。”
“那周建斌呢?”有人问,“他会不会是真凶?”
“周建斌的资料我们正在全力查找,但目前来看,他与这三起案件没有任何直接关联,而且已经‘失踪’了十几年。”
线索似乎又断了。王卫国像是一个完美的答案,却又处处透着不和谐。
薛凝回到办公室,再次拿起那张王卫国和周建斌的合影。她总觉得周建斌的脸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打开电脑,将周建斌的面部特征输入数据库,进行模糊比对。
屏幕上跳出一个又一个相似的人脸,但都不是。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屏幕上弹出一个匹配度不高的结果——那是一张几年前某个科技论坛的参会者名单照片,照片分辨率不高,但其中一个男人的侧脸,与周建斌有着惊人的相似。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陈默”。
资料显示,陈默,32岁,身高188cm,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机械工程系,曾是一名小有名气的机械设计师,后来辞职,创办了一家小型的户外装备公司,公司地址……就在远航造船厂附近的一个创意园区里!
薛凝的心跳瞬间加速。
她立刻调取陈默的照片,正面照与周建斌已有明显差异,岁月和刻意的改变让他看起来更加斯文、冷峻,但那双眼睛里的深邃和锐利,与照片上年轻的周建斌如出一辙。
“查陈默!立刻!”薛凝抓起电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查他的所有信息,他的公司,他的社交关系,他与远航造船厂、与王卫国、与所有受害者的潜在联系!”
这一次,她有预感,他们终于找到了真正的目标。
而此刻,陈默正在他的工作室里,打磨着一个精致的金属部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像个专注的艺术家。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部件将被用于怎样一场血腥的“创作”。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警方正在全力搜捕重大嫌疑人王卫国,并悬赏征集线索。
他笑了笑,拿起那个金属部件,对着阳光看了看,反射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但他毫不在意。
游戏,越来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