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王志明的身份确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巨人观案件背后的第一扇窗。
DNA比对报告摆在薛凝面前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给解剖室的白色墙壁蒙上了一层冷意。报告上的结论清晰明确:无名男尸与失踪木匠王志明的生物学父母DNA分型符合孟德尔遗传定律,确认同一。
“王志明,42岁,离异,独居,在城郊开了一家小型木工坊,主营定制家具。”老陈拿着从刑侦队传来的资料,逐条念给薛凝听,“半年前,他最后一次出现在木工坊,之后便失联,家人起初以为他外出务工,直到三个月前才报警失踪。”
薛凝的手指划过报告上王志明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工装,笑容憨厚,右手无名指上确实戴着一枚朴素的银戒。“木工职业,符合右手食指握持工具的压痕特征。牙齿缺损记录与尸检一致,失踪时间也与我们推断的死亡时间大致吻合。”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解剖台上那个已经被清理、缝合好的躯体——现在,它有了名字。“他的社会关系简单,离异后与前妻、女儿联系不多,没有大额债务,也没有明显的仇家。”老陈继续说,“唯一的疑点是,他失踪前正在为一个客户赶制一批家具,订单金额不小,但客户信息登记得很模糊,只留了一个化名和匿名手机号,现在已经打不通了。”
“客户……”薛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查这个客户,无论用什么方法,必须找到他的真实身份。王志明是木匠,那个红色木箱是实木的,他会不会……”
“你是说,木箱可能是王志明自己做的?”老陈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或者,他认识那个定做木箱的人?”
“有这个可能。”薛凝点头,“木箱的工艺不算顶尖,但很扎实,符合一个经验丰富的木匠的手艺。而且,知道用船用红漆,或许和他接触过的某个行业有关。”
正说着,技术科的小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的检测报告:“薛法医,老陈法医,巨人观尸体那个木箱上的金属粉末有结果了!成分是黄铜,还有微量的铁和锌,更重要的是,粉末里检测到了非常淡的木胶残留,和王志明木工坊常用的品牌一致!”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迷雾。
“木箱很可能是王志明制作的!”老陈激动地说,“那个神秘客户,让他做了这个箱子,然后……杀了他,把他装进去沉了海?”
薛凝没有立刻肯定,她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如果客户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让王志明做箱子?这等于把线索指向自己。除非……他有恃无恐,或者,这本身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十六)
与此同时,林晓案的第三名性侵者“老三”的身份也有了突破。
通过黄毛和豹子的描述,结合监控追踪和赌场外围调查,警方锁定了老三的真实身份——赵强,35岁,无业,长期混迹于城西的地下赌场,有多次暴力犯罪前科,性格暴戾,下手狠毒。
但当警察根据线索赶到赵强的落脚点时,只看到了一间空无一人的出租屋。屋里一片狼藉,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泡面,手机、钱包都在,人却不见了踪影。
“像是突然离开的,”负责搜查的警员汇报,“没有打斗痕迹,但我们在床底下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小块带血的布料,颜色暗沉,经过初步检测,上面的血迹DNA与林晓的部分基因分型吻合。
“赵强可能和林晓的死有关,或者,他知道些什么,现在跑了。”队长在案情分析会上拍了桌子,“加大搜捕力度,全市布控,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然而,两天后,赵强的尸体在城郊一处废弃的工厂里被发现了。
他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致死的,尸体被随意地丢在工厂角落的机器后面,头部遭到反复击打,面目全非,死状凄惨。现场有打斗痕迹,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啤酒瓶和几根烟蒂,但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指纹或DNA。
唯一的异常是,赵强的双手被人用绳子反绑在身后,绳子的打结方式很特别,是一种不太常见的航海结。
接到报案时,薛凝正在解剖室里重新检查王志明的尸体,试图从那些被腐败掩盖的细微痕迹中找到更多线索。听到赵强的死讯,她放下手中的器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废弃工厂,钝器致死,双手反绑,航海结……”她低声重复着这些关键词,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十七)
废弃工厂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赵强的尸体已经被移至解剖台,但现场的勘查仍在继续。薛凝蹲在发现尸体的角落,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
“打斗痕迹集中在这片区域,”她指着地面上凌乱的脚印和破碎的玻璃,“有两种不同的鞋印,一种是赵强的,另一种……鞋码很大,估计在44码以上,鞋底纹路很深,像是户外靴,而且步态稳健,步幅很大,符合身高较高的男性特征。”
“航海结……”她拿起证物袋里的绳子,绳子是普通的尼龙绳,但打结的方式确实很特别,紧致、牢固,不易松动,“这种结通常用于船舶作业,或者需要固定重物的场合,一般人不会用。”
“赵强头部的创口,边缘不规则,有多次重叠打击的痕迹,凶器应该是类似铁棍、扳手之类的重型钝器,”老陈在一旁分析,“致命伤在头顶,一击毙命,但凶手显然不解气,又补了很多下。”
薛凝站起身,环顾整个工厂。这里很偏僻,平时很少有人来,是处理“麻烦”的理想场所。“赵强为什么会来这里?是被约来的,还是被强行带来的?”
“我们查了他的通话记录,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通话时间很短,就在他失踪前一小时。”刑侦队的警员回答,“定位显示,那个号码的信号最后出现在这附近,之后就关机了,查不到来源。”
“被约来的可能性更大。”薛凝判断,“现场没有拖拽痕迹,赵强应该是自愿走进来的,可能是来赴约,或者交易什么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灰尘似乎比别处少了一些,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圆形印记。“这里,取样,看看是不是凶器留下的。”
技术人员立刻上前,用特制的粉末和胶带提取痕迹。
薛凝走到工厂门口,看向远处的海岸线。从这里到海边,直线距离不到五公里。
“航海结……海边……”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个红色的木箱,闪过王志明可能接触过的“客户”,“赵强的死,会不会和王志明案有关?”
(十八)
城市边缘的公寓里,男人正用一块柔软的布擦拭着一根沉重的扳手。扳手是新的,不锈钢材质,表面光滑,但在某个角落,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痕迹。
他擦得很仔细,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每一个缝隙,每一处棱角,都被反复擦拭,直到确认再也没有任何痕迹。
擦完后,他将扳手放进一个黑色的袋子里,和之前装开山刀的盒子放在一起。
他想起昨天在废弃工厂的情景。赵强那个蠢货,看到他时还一脸嚣张,以为又是来催债或者找茬的。直到被绳子反绑住,才开始害怕,嘴里骂着各种污言秽语。
真吵。
他不喜欢吵闹,所以用扳手让他安静了下来。一下,又一下,看着那张丑陋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觉得有点脏了他的手。
为什么要杀赵强?
因为他不配活着。那个女人(林晓)的痛苦,有一半是这个男人造成的。那些肮脏的欲望和暴力,让他觉得恶心。
而且,赵强认识他。
当然,不是认识他的脸,而是认识他曾经用过的那个“化名”——就是那个让王志明做木箱的“客户”。赵强在赌场里听到过别人提起这个“大客户”,知道他出手阔绰,也知道他和王志明有过交易。
那天在巷子里,赵强跑掉后,不知怎么就猜到了分尸的是他,竟然敢打电话来勒索。
真是愚蠢又贪婪。
杀了他,既能解决麻烦,又能“清理”掉一个垃圾,何乐而不为?
至于那个航海结,只是顺手而已。他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觉得很实用,就记住了。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法医中心的方向,那里的灯光依旧亮着。
薛凝……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那个总是戴着口罩的女法医,她现在应该在勘查赵强的尸体了吧?她能发现多少线索?能把赵强的死和王志明、林晓联系起来吗?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船舶工艺与绳结大全》,翻到航海结那一页,指尖轻轻划过插图。
“加油啊,薛法医。”他低声说,嘴角又露出那抹诡异的微笑,“别让我失望。”
(十九)
赵强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因: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颅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挫碎。死亡时间推测为发现尸体前24-36小时。
“头部创口的形态分析,凶器应为长条形、一端钝圆的金属物体,长度约30-40cm,重量较大,符合扳手、铁棍之类的特征。”薛凝指着X光片上的颅骨裂痕,“打击方向多为垂直向下,力度极大,凶手的力量很大,而且很可能是右利手。”
“双手反绑的航海结,绳结紧实,没有挣扎导致的松动,说明赵强被绑后很快就被杀害了,或者当时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老陈补充道,“绳子上没有检测到凶手的DNA,只在绳头发现了微量的油脂,成分和某种工业润滑油一致。”
“工业润滑油……废弃工厂……”薛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个案子的卷宗上,“王志明是木匠,接触木材、胶水;林晓案的分尸者留下了特殊纤维;赵强死于钝器,现场有工业润滑油,绳结是航海结……这些线索看似零散,但都指向了一个方向——凶手可能从事与手工、机械、户外或船舶相关的行业,或者,他对这些领域有浓厚的兴趣。”
更重要的是,三起案件(王志明、林晓、赵强)的凶手,虽然手法不同,但都展现出了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清理现场、不留下DNA、选择隐蔽的抛尸地点。
“赵强认识凶手,或者至少知道他的存在。”薛凝肯定地说,“勒索电话就是证明。凶手杀他,是为了灭口。”
“那凶手和王志明的关系呢?他为什么要杀王志明,还要费那么大劲做个木箱沉海?”老陈问道。
“可能王志明发现了他的某个秘密,或者,那个木箱根本不是为王志明准备的,王志明只是恰好成了第一个‘填充物’?”薛凝提出了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那个木箱的尺寸,装下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也许……这本来就是凶手计划中的一部分,王志明只是碰巧撞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凶手的计划性和残忍程度,就远超他们的想象了。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发出沉闷的声响。薛凝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夜景,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紧迫感。
这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对手,冷静、缜密、残忍,而且似乎在享受这场猫鼠游戏。他像一个幽灵,在城市的角落里游荡,随意收割生命,留下一个个难解的谜题。
而她,必须在他再次动手之前,找到他。
(二十)
深夜,法医中心的灯还亮着。薛凝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三起案件的所有资料,照片、报告、现场勘查记录,密密麻麻,几乎铺满了整个桌面。
她摘下口罩,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露出一张苍白却异常清秀的脸。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锐利。
她拿起王志明的照片,又拿起林晓的照片,最后是赵强的照片。三个毫不相干的人,却被同一个凶手用不同的方式夺走了生命。
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仇杀?不像。三个人的社会关系没有交集。
财杀?王志明和赵强都不算富裕,林晓更是身无分文。
性冲动?林晓遭受了性侵,但分尸者并没有对她进行性侵犯,赵强和王志明也没有相关迹象。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以杀人为乐,以玩弄生命和挑战警方为乐。他是个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享受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享受那种游走在法律边缘、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
薛凝的目光落在林晓案中发现的那种特殊纤维报告上,又看了看赵强案中提到的工业润滑油成分。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这两种物质的共同应用领域。
户外装备制造业、船舶维修、重型机械维修……
她又搜索了本地有这些业务的公司、工厂,甚至是相关的爱好者俱乐部。名单很长,密密麻麻,需要逐一排查。
这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薛凝没有丝毫退缩。
她知道,凶手一定就在这些名单里,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像一头潜伏的猛兽,等待着下一次狩猎。
而她,将是那个最终找到他的猎人。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与恶魔的较量,也将进入更加凶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