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民国三十五年,秋,午后转夜。
地点:军统上海站,审讯室。
【正文】
军统上海站的大楼,坐落在一条幽静的梧桐路深处。外表看是一座普通的西式洋楼,爬满了常春藤,但那扇紧闭的铁门后,却是一条通往地狱的甬道。
林晚秋被“请”了进来。
没有上镣铐,没有拳打脚踢,待遇看起来甚至称得上“优厚”。郑拓让人把她带到了一间布置得像客厅的房间里,还让人给她换上了一件舒适的棉质长袍,送上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但这越是“优待”,林晚秋心里越是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郑拓是个老练的猎手,他知道,对付林晚秋这种受过训练的对手,皮肉之苦往往是下策。摧毁一个人的意志,最好的办法是从心理上一点点瓦解她的防线。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正好打在林晚秋的脸上,让她看不清坐在阴影里的郑拓。
“林小姐,”郑拓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低沉而沙哑,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档案科的林晚秋,对吧?”
“是。”林晚秋的声音很平静,她端起那杯红茶,轻轻吹了吹,仿佛是在自家的客厅里招待客人,“郑组长,把我请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喝杯茶?我那件警服,还没换下来,局里要是问起来,我不好交代。”
“好交代,我自然会跟警察局打招呼。”郑拓笑了笑,从阴影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很高,站在那里像一堵墙,投下的阴影将林晚秋完全笼罩。
“我只是好奇,”郑拓俯下身,双手撑在林晚秋坐着的沙发扶手上,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小小的档案员,怎么会认识钱公馆的大小姐?又怎么会,恰好在我接到情报,说共产党要对钱教授下手的时候,出现在那里?”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晚秋的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
林晚秋却笑了。
她抬起头,迎上郑拓那双充满怀疑的眼睛,眼神清澈得像一汪秋水。
“郑组长,你看过档案吗?”她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档案?”
“对,档案。”林晚秋优雅地翘起腿,指了指自己,“我的档案里写着,我毕业于金陵女子大学历史系。钱小姐,是我在金陵女大附中教书时的学生。这算什么秘密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你说的共产党……郑组长,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连枪都拿不稳,我能是共产党?如果我是,那你们军统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些。”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身份,又用激将法反将了郑拓一军。
郑拓的脸色变了变。他直起身,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林晚秋说得没错,从表面上看,她没有任何破绽。但她越是镇定,郑拓心里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强烈。
“林小姐,伶牙俐齿。”郑拓冷笑道,“不过,这世道,会咬人的狗,往往都不叫。”
他拍了拍手。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脸上挂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沉。
她认识这种人。这是军统专门负责“心理攻坚”的专家,他们不用刑,但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让你在清醒的状态下,把灵魂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吐露出来。
“这位是李医生,”郑拓介绍道,“他有一种新药,打进去之后,人会变得非常……诚实。林小姐,我们不妨做个游戏,你问,我答。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你就可以回家。怎么样?”
李医生已经打开了皮箱,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针管和药剂。
林晚秋看着那闪烁着寒光的针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这是她穿越以来,面临的最致命的危机。药物的作用下,没有人能守住秘密。一旦她招供,不仅钱教授会死,沈砚会暴露,整个上海地下党的网络都会遭受毁灭性打击。
就在李医生拿着针管向她走来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个特务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组长!组长!出大事了!”
“混蛋!没看到我在办事吗!”郑拓暴怒,转头就要骂人。
“是……是沈参谋!”特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沈参谋来了!他说……他说他的妻子不见了,要进来找人!”
沈参谋!
林晚秋的心猛地一跳。
沈砚来了!
与此同时,军统上海站的大门外。
沈砚一身笔挺的少校军服,肩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他站在台阶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冷得像冰。
“让开。”他看着挡在门口的两个持枪特务,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沈……沈参谋,”其中一个特务认识他,有些为难地说道,“郑组长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任何人?”沈砚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证件,扔在特务脸上,“包括保密局督察室的特批令吗?”
特务捡起证件一看,手都抖了。那是戴笠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见令如见人,在整个军统系统内通行无阻。
这是沈砚最后的底牌。为了救林晚秋,他不惜动用了这个从未用过的身份象征。
“我再说一遍,”沈砚上前一步,目光如刀,“我妻子,林晚秋,涉嫌一桩要案,归我督察室直管。现在,把她交出来。否则,出了任何问题,你们郑组长,担待得起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雷,震得两个特务耳膜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郑拓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脸色铁青,看着站在台阶下的沈砚,眼神里充满了忌惮和不甘。
沈砚!
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林晚秋被带走的同时,沈砚通过陈默收到了消息。他立刻放弃了原本的计划,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
“沈参谋,”郑拓皮笑肉不笑地迎了上去,“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来找我妻子。”沈砚看都没看他,径直向大楼里走去。
“你妻子?”郑拓拦住他,“沈参谋,你是不是搞错了?这里没有你妻子。”
“让开。”沈砚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郑拓,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郑组长,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妻子,市警察局档案科林晚秋。她现在就在你这里。我不想说第三遍。”
空气仿佛凝固了。
郑拓看着沈砚那双眼睛,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寒意。他从未见过沈砚如此失态。这个平时总是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他心里在飞速权衡。
沈砚是局座眼前的红人,背景深厚。如果今天他真的动了林晚秋,沈砚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那份“特别通行证”更是让他投鼠忌器。
可就这么放人,他又心有不甘。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沈砚已经绕过他,向楼梯走去。
“沈砚!”郑拓在身后吼道,“你会后悔的!这个女人,她有问题!”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我妻子有没有问题,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郑组长,管好自己的手,别伸得太长。”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
房间里,林晚秋还坐在沙发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看到沈砚的那一刻,她的眼圈瞬间红了,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
沈砚走到她面前,脱下自己的军大衣,轻轻披在她身上,语气瞬间变得温柔:“没事了,我们回家。”
林晚秋点点头,站起身,挽住他的胳膊。
两人一言不发,就这样在郑拓和一众特务充满敌意和不甘的目光中,走出了这座人间地狱。
直到坐进黄包车,远离了那栋阴森的大楼,林晚秋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她靠在沈砚怀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没事了,”沈砚紧紧抱住她,声音里满是后怕和疼惜,“没事了。都过去了。”
“情报……送出去了。”林晚秋在他怀里,低声说道。
“我知道,”沈砚抚摸着她的头发,“你做得很好。”
黄包车在暮色中穿行,向着家的方向驶去。
而在他们身后,郑拓站在窗前,看着远去的黄包车,眼神阴鸷得像一只准备扑食的秃鹫。
“沈砚……林晚秋……”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咱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