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下得紧,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飘落,给供奉殿的金顶覆上了一层素白。千碎寒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依旧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她侧过头,望着窗棂上凝结的冰花,形状像极了她第一次凝聚出的冰晶凤凰,歪歪扭扭,却带着那时的执拗。
意识渐渐模糊时,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倒像失了闸的潮水,争先恐后地涌上来。
她是大寒这天出生的,父亲说这日子太冷,不吉利,连名字里的“寒”字,都像是带着与生俱来的冰。如今想来,倒是应了命数——生于大寒,也将逝于大寒。
意识渐渐涣散时,记忆真的像走马灯一样转了起来。
是六岁那年,她攥着父亲的衣角,仰着头看他身后的六翼天使武魂,金色的光芒刺得她眼睛发酸,却还是小声问:“阿爹,我的武魂也会这么亮吗?”他没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那是她记忆里,他为数不多的回应。
是十岁,第一次在修炼场凝聚出冰晶,小小的冰粒在掌心闪烁,她雀跃地跑去告诉青鸾,他正站在廊下,青色的羽翼被阳光照得透亮,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碎碎很厉害。”
是十五岁,光翎把偷藏的糖塞进她手里,冲她挤眼睛:“别让你爹看见,这玩意儿比修炼有意思多了。”她捏着那颗糖,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觉得供奉殿的日子也没那么冷。
光翎拉着她偷溜出武魂城,在集市上买了支糖画,她举着那只歪歪扭扭的凤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说“等我成了封号斗罗,就画个比这好看十倍的”。
是十八岁,她穿着一身红衣站在父亲面前,接过那份卧底任务,以为终于得到了认可,转身时,看见青鸾站在廊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羽翼上沾着清晨的霜。
是在星罗帝国的二十年,无数个寒夜,她靠着那枚青鸾托人送来的玉佩取暖,靠着“回去就能让父亲骄傲”的念头撑过一次又一次生死边缘。
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已磨灭的瞬间,都刻在骨子里。那些渴望的关注,那些深埋的爱恋,那些拼尽全力的挣扎,到最后,都成了雪地里的脚印,被这场大雪轻轻覆盖,不留痕迹。
她想起自己的名字,碎碎,千碎寒。生来就带着“碎”字,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雪花敲打着窗棂,像谁在轻轻叩门。千碎寒的呼吸渐渐微弱,金眸里最后映出的,是漫天飞雪,像极了她金发散开的模样。
她笑了笑,喉咙里涌上腥甜,眼前的雪好像更白了,白得像父亲的天使羽翼,像青鸾展开的翎羽,像光翎总爱逗她的琉璃珠……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焦急又慌乱,像被风雪打碎的玻璃。
大寒生,大寒去。
她轻轻眨了眨眼,像卸下了千斤重担,唇边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支糖画的甜。
外面的雪还在下,供奉殿的钟声远远传来,却再也吵不醒榻上那个红衣的女子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在寒日里悄然离去的人,心里曾装着多少滚烫的期待,又碎成了多少片冰冷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