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晶在香港的医院住了五天。
陈俊生把办公地点挪到了病房外的小会客室。每天早晨,他带着电脑和文件来,中午去附近茶餐厅打包清粥小菜,傍晚等护工交接完才离开。
唐晶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默许,只用了两天。
手术后的前几天,唐晶像被抽掉了一部分筋骨。她还是会看邮件,会接工作电话,但说几句就累。
陈俊生见过她讲完一个越洋会议后,闭眼靠在床头,额头一层虚汗的样子。
“别硬撑。”他把温水递过去。
唐晶接过来,手指没什么力气,杯子轻微地晃:“耽误太多事了。”
“天塌不下来。”陈俊生难得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抽走她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李医生说你需要静养。”
这还是他第一次敢这么大胆的去反驳唐晶,就算是当初因为闹离婚的时候,唐晶对他各种话里话外的嘲讽他也没有这么去“反驳”过。
唐晶倒也没去争,只是看着窗外。
五月的香港,空气湿热,凤凰木开得轰轰烈烈。
她忽然说:“我以前觉得生病是浪费时间。”
陈俊生正低头回邮件,闻言手指顿了顿。
“现在觉得,”唐晶声音轻轻的,“能有个理由停下来,也不错。”
...............
回上海的飞机上,唐晶靠窗坐着,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陈俊生帮她放好随身行李,在她旁边坐下。
“项目报告我发你邮箱了,”陈俊生说,“回去你审一下就行。”
唐晶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厚重的云层。半个月,从手术到恢复,再到完成香港的项目收尾,时间快得像被谁按了加速键。
只有身体深处那道新生的疤痕,提醒着她经历过什么。
“谢谢你,俊生。”她忽然说,声音很轻,“这段时间。”
陈俊生摆摆手,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飞机开始滑行,他帮她调低了椅背。
回到上海的那天下午,陈俊生把唐晶送到她公寓楼下。阳光很好,梧桐树叶开始泛黄。
“上去好好休息,”陈俊生拎下她的行李箱,“别急着回公司。”
“知道。”唐晶接过箱子,顿了顿,“改天请你吃饭。”
陈俊生笑了笑,目送她走进楼里。
转身时,他看见街角停着一辆熟悉的车——贺涵的。车窗摇下一半,能看见驾驶座上的人影。
他没走过去,也没打招呼,径直上了自己的车。后视镜里,那辆车一直没动。
几天后的周一,唐晶回了辰星。她瘦了些,但穿着合体的套装,妆容精致,又是那个无懈可击的唐晶总经理,只是手指上多了枚钻戒而已。
陈俊生没有再去关心唐晶和贺涵他们之后的事情,因为他自己的生活,正在经历一场悄无声息的地震。
回上海后不久,他和凌玲去办了离婚手续。
过程平静得可怕,没有争吵,没有眼泪,就像结束一笔算错了账的业务。凌玲签完字抬头看他,眼神复杂。
“你终于解脱了?”
陈俊生没回答,他托关系在苏州给她安排了一份不错的工作,额外给了她一笔钱,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毕竟这些都不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房子卖的出乎意料的快,毕竟这么好的地段,还算合适的价格,没有人不想要。
他用卖房的钱,在离公司稍远但安静的小区又重新买了套房子。房子朝南,站在阳台能看到一小片梧桐树。
搬家那天,只有他自己。几个纸箱,一些必需品,就这样开始了三十几岁后的独居生活。
.............
罗子君来辰星报到的那天,陈俊生正好从会议室出来。
他抱着一叠文件,一抬头就看见人事主管领着个人往开放办公区走。那背影太熟悉了——浅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走路时背挺得笔直,却还是能看出一点初入职场的紧张。
陈俊生脚步顿住了。
“罗子君?”他快步走过去,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子君转过身,看见是他,露出一个笑容:“俊生。”
人事主管看看他们:“陈经理认识?”
“嗯。”陈俊生点头,“我来带她吧。”
等主管离开,陈俊生把子君带到茶水间旁的休息区,压低声音:“你怎么会来这里?”
子君把怀里崭新的工牌放在桌上,“就是普通的一个工作而已,哪有没有多原因,唐晶也在,然后我就来了。”
陈俊生盯着她的眼睛:“子君,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子君抬眼看他,眼神清澈,“我在找工作,辰星在招人,我通过了面试。就这么简单。”
“贺涵和唐晶......”
陈俊生说不下去了,他想说他们刚刚求了婚,他想说你现在出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可他看着子君坦然的脸,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我知道。”子君打断他,端起桌上的一次性水杯喝了口水,“她当天就告诉我了,她很高兴。”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那么的自然,好像她们还是无话不谈的闺蜜。陈俊生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他问,“子君,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什么?”子君放下杯子,声音轻了些,“俊生,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辰星是很好的公司,这个机会对我很重要。至于贺涵......他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但仅此而已。”
陈俊生想说“仅此而已”四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多么没有说服力。他想说香港那一个月,他亲眼看见唐晶的脆弱,也看清了某些秘密。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你见过贺涵了吗?”
“见过。早上他带我办了入职手续。”子君顿了顿,“他说会关照我,但让我不用有压力,正常工作就好。”
正常工作。陈俊生心里冷笑。贺涵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关照”过?连唐晶刚入行时,他都说让她自己摸爬滚打。
“唐晶知道你来辰星吗?”他又问。
“知道。”子君点头,“我跟她说了。她说挺好的,以后中午可以一起吃饭。”
陈俊生彻底无言了。他看着子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变得陌生。
她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可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东西——不是从前那种天真的依赖,而是一种安静的、笃定的、甚至带点固执的光芒。
“子君。”他最后说,“这里不是商场卖鞋。辰星的竞争很激烈,人际关系也复杂。你自己......”
“我知道。”子君微笑,“我能做好。俊生,我不是从前的我了。”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陈俊生心里。是啊,她不是从前的她了。
离婚后的罗子君,从售货员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确实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妻子。
可他担心的不是她的工作能力。
“中午一起吃饭吧。”子君站起身,拿起水杯,“我请你。庆祝我入职。”
陈俊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站了很久。
那天中午他没和子君吃饭,找了个借口推了。一整个上午他都心神不宁。
这一下子三个人都在辰星上班,再加上他这个半个当事人,简直是地狱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