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陈俊生帮她把那个小行李箱拎下楼。司机已经在等了,是唐晶在香港的助理安排的。
去医院的路上,两人都沉默,唐晶一直看着窗外,香港的早晨车水马龙,一切如常,只有她的世界里即将发生一场无声的战争。
陈俊生从后视镜里看她。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衬得脸色更白,手指一直攥着衣角,松开,又攥紧。
“李医生经验很丰富。”陈俊生又重复昨晚的话,他发现自己每次面对唐晶时候都词穷的厉害。
“我查过他的论文,成功率很高。”
“嗯。”唐晶应了一声,还是看着窗外,“我知道。”
医院到了。私立医院的走廊安静得不像话,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护士领着唐晶去做术前准备,陈俊生被拦在了等候区。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他看着护士进进出出,看着其他等候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人麻木,有人焦躁,有人偷偷抹眼泪。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半小时后,唐晶出来了,她换上了手术服,蓝白条纹,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显得人格外单薄,头发被收进了手术帽里,露出了完整的额头和脖颈。
没了妆容和发型的修饰,她看起来小了好几岁,甚至有点陌生。
“要进去了。”唐晶走到他面前,声音很平静。
陈俊生站起来,发现自己比她还紧张,手心都是汗。他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倒是唐晶先开口了,语气甚至带了点调侃:“要是麻醉醒不过来,我办公室左边抽屉里有遗嘱,你帮我——”
“唐晶!”陈俊生打断她,声音有点急,“别说这种话。”
唐晶看着他,忽然笑了,这次是真的笑了,眼角有细纹:“开个玩笑。好了,我走了。”
她转身跟着护士往手术室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停住,回头。
陈俊生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俊生,”唐晶轻声说,“谢谢。”
然后她真的走了,消失在走廊拐角。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
陈俊生在椅子上坐下,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又走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陈俊生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手指在抖。他又想起昨晚唐晶抱着他哭的样子,那么脆弱,那么不像她。
墙上挂钟显示过去了一个小时。护士出来过两次,叫了其他病人的名字,每次都让他心跳漏掉一拍。
他坐不住,开始在走廊里踱步。数地板砖,数到一百,又从头数。看窗外的云,看它们慢吞吞地挪动。他甚至开始默背平儿幼儿园教的古诗,背到第三首就乱了。
原来等待是这样熬人的事,他想起子君当年生平儿时,他也在产房外等过。
那时候有期待,有喜悦,虽然也紧张,但底色是暖的。不像现在,冷冰冰的走廊,冷冰冰的灯光,冷冰冰的未知。
走廊尽头终于传来脚步声。陈俊生猛地抬头,看见李医生穿着手术服走过来,口罩拉到了下巴。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医生,怎么样?”
李医生脸上带着疲惫但轻松的笑:“很顺利。肿瘤完整切除了,边缘很干净。等病理结果,但应该没问题。”
陈俊生感觉腿一软,赶紧扶住墙。一口气终于喘了上来,堵在胸口那团东西瞬间散了。
“她醒了?”他问,声音有点哑。
“麻醉还没完全过,在恢复室观察。”李医生拍拍他的肩,“放心吧。你太太很坚强。”
陈俊生没纠正那个称呼,只是不断地说:“谢谢,谢谢医生。”
唐晶被推出来时,还在昏睡。脸色比进去前更白,嘴唇干裂,鼻子里插着氧气管。陈俊生跟着推床走,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脸。她看起来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个易碎的瓷器。
病房是单人间,窗户朝南,有阳光照进来。护士调整好仪器,交代了注意事项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唐晶微弱的呼吸声。
陈俊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才感觉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她沉睡的脸,想起她昨晚说的那些话——关于贺涵,关于十年,关于恐慌和羡慕。
阳光慢慢爬过窗台,落在她盖着白色被单的手上。那只手曾经那么有力,签过无数合同,指点过江山。现在却只是安静地搭在那里,手背上贴着胶布,下面埋着留置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