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靠一下。”唐晶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就一下。”
然后,他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湿了,起初只是细微的湿意,接着那湿意迅速扩散开。
她在哭,没有声音,只是肩膀轻轻耸动,眼泪却汹涌得止不住。
陈俊生举着手臂,不知该不该回抱她,最后,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平儿那样笨拙。
“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唐晶的哭声终于溢了出来,从一开始的压抑呜咽,到后来的难以自持,她攥紧他背后的衣服,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陈俊生,我其实很怕......”
她断断续续地说,眼泪蹭在他衬衫上,“怕明天进去了,就出不来了,怕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做......”
“别说傻话。”陈俊生鼻子发酸。
唐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唐晶,只是一个被恐惧和孤独吞没的女人。
“我和贺涵十年,十年啊......”
她重新把脸埋回去,声音发抖,他这个时候就特别想把所有话都说出来因为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虽然这是个小手术,但是有手术就有危险。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该结婚,该是完美的一对。我也以为是的。可其实......其实我一直很恐慌。”
陈俊生心里一紧,不敢接话,他在这件事情上对唐晶有所隐瞒,不敢轻易开口。
“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唐晶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那种好,怎么说呢?就像对待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爱我,但爱的可能更是他亲手参与塑造的那个‘唐晶’——独立、优秀、从不让他操心。我必须永远保持那个样子,不能有一丝裂痕。”
她的眼泪滚烫,刺痛着陈俊生的皮肤。
“有时候我累极了,也想说‘贺涵,我不行了,你帮帮我’。可是我不能,因为一旦我开口,我就不是他爱的那个唐晶了。”
陈俊生喉咙发堵,他想说不是的,贺涵不是那样的。
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看到的那些东西,想起暴雨中那个自然而然的拥抱......
贺涵对子君,何曾要求过“完美”?他接受她的笨拙、她的狼狈、她的依赖,甚至乐在其中。
“我羡慕子君。”唐晶突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真的羡慕。以前我总觉得她太依赖别人,活得没有自我。可现在......现在我躺在检查台上,听着医生说那些可能性的时侯,我突然好羡慕她。”
她收紧手臂,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他已经不在乎这个福木是谁了,就是想要牢牢的抓住。
“羡慕她永远可以理直气壮地软弱,羡慕她总有人可以依靠。俊生,我以前不屑这样的,真的不屑。可现在……我多希望我也能那样,可是贺涵从来不会这样。”
“你有。”陈俊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肩膀,“唐晶,你有的。你不是一个人。”
这句话让唐晶哭得更凶了。她在他怀里摇头:“不,我没有。贺涵走了,婚礼没了,现在连身体也......”
她说不下去,只是哭,婚礼的无故缺席,两个人之间长久没有联系,已经算是默认的分手状态了,或许在贺涵的心中,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自己一次一次的去验证,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得到的答案只会是一次一次的失落。
陈俊生感觉到她的眼泪渗透衬衫,烫得他心脏抽痛。
他知道她不知道真相,不知道贺涵的离开或许另有原因,不知道她羡慕的那个可以依赖的子君,此刻正被她最信任的两个人合谋“保护”着,而这“保护”背后是怎样的情感变质。
这个秘密让他几乎承受不住怀里的重量。他才是那个罪人,他该下地狱。
可现在,他却成了唐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等你做完手术之后,就回去找贺涵,他肯定是爱你的。”
他重复着苍白无力的话,一下下轻拍她的背,“都会好起来的。明天手术会成功,你会好起来,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唐晶哭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久到她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最后她松开手,退后一步,眼睛红肿,却已经努力收拾好了表情。
“对不起,”她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我失态了,可能是术前焦虑......”
“没事,哭一哭,正好放松心情。”陈俊生递给她纸巾。
唐晶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模样,只是眼底的脆弱还没来得及藏好。
“好好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医院。”
送他到门口时,唐晶忽然轻声说:“俊生,这些话,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子君和贺涵。我不想他们担心。”
陈俊生背对着她,那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他们可能已经不会真心实意的为你担心了。
但他没有。他只是转过身,看着唐晶强撑着的脸,点了点头。
“好。”
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陈俊生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是唐晶哭泣的脸,是子君信任的笑容,是贺涵从容不迫的神情。
这三个人的面孔交替出现,最后拧成一股粗糙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等唐晶手术结束,等她恢复,有些真相终究无法永远掩盖。
而到那时,此刻这个短暂依赖过他,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的唐晶,将如何面对那残忍的背弃?
电梯到达一楼的提示音清脆响起。
陈俊生睁开眼,看着镜面门里自己疲惫的脸。他想,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他们所有人,都在为过去的错误付出代价。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