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诊断书的那天下午，香港下着蒙蒙细雨。
唐晶坐在私人诊所的沙发里，指尖很凉。
对面的医生用带着英伦腔的粤语平静地叙述着，那些医学术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听不真切。唯一清晰的是“肿瘤”、“建议尽快手术”。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上海，那里有熟悉的医院，有信得过的医生朋友，还有......贺涵。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口就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她缺席了婚礼，贺涵没有追来香港，两人之间的电话越来越少，最后变成公式化的问候。
分手不需要说出口，成年人的世界，默契地疏远就是答案。
她捏着诊断书，站在诊所落地窗前，望着维多利亚港灰蒙蒙的海面。手机在掌心转了几圈，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然后，她想起了陈俊生。他三天前刚到香港，为那个合作项目。
唐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苦涩，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个曾经最让她看不起、又因为子君而不得不产生交集的人。
电话拨通了，陈俊生的声音有些意外，毕竟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唐晶大概不会主动联系陈俊生。
“唐晶？我刚开完会，正想约你......”
“陈俊生，”她打断他，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我在这边的第一医院。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电话那头的陈俊生大概没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么一个突然的消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好，我马上到。”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唐晶重新坐回沙发，护士送来温水，她礼貌地道谢，小口啜饮，努力让手不要抖。
毕竟她再怎么强大，也没有独立面对过肿瘤这种疾病，很难恢复她以往的冷静。
二十分钟后，陈俊生匆匆推门进来，头发被雨打湿了些，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他看到唐晶一个人坐在医院的沙发上，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什么。
“怎么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可能是唐晶知道什么了吧？
唐晶把诊断书递过去，没说话。
陈俊生低头看，眉头渐渐拧紧。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翻页的动作很慢，反复看了两遍。抬起头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担忧。
“这......医生怎么说？”他声音发紧。
“建议手术。越快越好。”
“我本来想回上海，但既然你来了，你......”
她顿了顿，抬眼看他：“陈俊生，我想在香港做这个手术，你能留下来帮我几天吗？”
陈俊生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点头，毕竟他本身就带着一份不能说的秘密，再加上唐晶现在的情况，他心里更是愧疚。
“好。我改签机票，项目的事我可以远程处理。需要我联系上海那边的医生吗？或者你......”
“不用。”唐晶摇头，“这里的技术很好，我只是……”
她罕见地语塞了。
“只是什么？”
唐晶看着窗外，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说：“只是不想一个人进手术室。”
陈俊生心头一震，他认识的唐晶，从来都是独当一面、无坚不摧的。
此刻她侧脸的线条依旧倔强，但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泄露了一丝脆弱。
“不会是一个人。”陈俊生说，声音不高，但很肯定，“我在这儿。”
................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陈俊生展现了他在辰星处理危机时的效率，联系医院、预约专家、安排病房，甚至细致地问清了术前术后的注意事项。
唐晶看着他拿着笔记本一项项核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为子君和那个家操持一切。
只是那时的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心里多少有些鄙夷。
一个男人，心思全在这些琐事上。
如今轮到她自己，才明白这种琐碎里藏着怎样的温度。
................
手术前夜，香港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陈俊生提着一袋唐晶平时爱吃的云吞面，按响了门铃。门开了，唐晶穿着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脸上没什么血色，但见到他还是努力笑了笑。
“这么晚还过来？”
“明天手术，早上不能吃东西，晚上多少吃点，怕你第二天饿。”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茶几上摊着几份文件，电脑屏幕还亮着。
陈俊生皱眉：“不是让你今天别工作了吗？”
“最后一点收尾。”唐晶坐回沙发，拉过毛毯盖住腿，声音有些疲惫，“习惯了，不做完睡不着。”
陈俊生把云吞面倒进碗里，热汽蒸腾起来，他把碗推到她面前，自己坐到侧边的单人沙发上，开始帮她整理散乱的文件。
唐晶突然放下筷子，轻声说：“其实我有点怕。”
陈俊生整理纸张的手顿了顿，他转头看她，唐晶正坐在沙发上眼神木木的看着桌上的碗，里面的面还剩一半，冒着点点热气散在他脸上。
这是陈俊生第一次看见唐晶示弱。
十年了，从他认识她开始，她就是最锋利的那把刀，永远挺直脊背，永远游刃有余。
哪怕当初知道他出轨凌玲，她来找他谈判时，眼神里也只有冷静的失望和公事公办的决绝。
可现在，在这么一个普通的晚上，一项坚强的唐晶，居然会对他说怕。
“会没事的。”陈俊生干巴巴地说，他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的安慰，毕竟他的前两段婚姻中也都是处在上位，被别人照顾着的状态，哪里会安慰人呢？
“李医生是最好的专家。”
唐晶点点头，还是没抬头。房间里只剩下雨声，和钟表走动的轻响。
又过了很久，久到陈俊生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唐晶忽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他面前，陈俊生有些不知所措，也跟着站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
话音未落，唐晶突然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进他胸口。
陈俊生全身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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