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没回头去捡那袋鱼干。
她径直走回出租屋,反手锁上门,背靠着老旧木门站了一会儿。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香波地永不间断的、来自各处霓虹和泡泡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水纹般的光影。颈侧被那家伙指尖蹭过的地方,像是被什么细微的东西烫了一下,残留着异样的感觉。
她抬手揉了揉那片皮肤,眉头皱得死紧。
“擒拿手……”她低声嗤笑,对自己胡诌的名字感到一阵荒谬。但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说?难道告诉他自己练的是《万象归墟诀》,大成时可掌缘生灭,一念万物凋零?怕是会被当成疯子关进推进城。
麻烦。天大的麻烦。
这条闪闪发光的、好奇心过剩的、行动力还强得离谱的老狐狸,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所谓的“看看”,已经变成了贴身盯梢。今天在广场,他绝对看到了全程,那些细微的力量操控,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只是……还没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苏洛走到窗边,撩起一角洗得发白的窗帘,目光扫过楼下昏暗的街道。没有金光,没有可疑的人影,只有醉醺醺的老镀膜匠抱着空酒瓶,哼着走调的歌谣晃过。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如同淡淡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
他就在附近。或者,他能随时“来”附近。
她放下窗帘,走到房间角落,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里面没什么值钱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一些零散的贝利,还有她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搜集的、关于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一些粗浅记录——主要是从酒馆喝醉的海兵或海贼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加上过期报纸上的零星报道。
“霸气……恶魔果实……体术……”她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面,目光沉静。
她展现出的“力量”,与这些都不同。没有元素化,没有黑红色闪电,也没有六式那种明显的发力特征。更像是一种对“规则”或“存在”本身的细微干涉。这太显眼了,在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也更容易引来探究。
得想办法,让这力量看起来……“正常”一点。
至少,得像这个世界的某种已知能力。
接下来的几天,苏洛彻底“宅”了起来。除了必要的采购(并且尽量挑人多眼杂的正午时分),几乎不出门。她甚至开始有模有样地跟着隔壁老镀膜匠学怎么用特制肥皂水吹出坚固的泡泡——当然,学得歪歪扭扭,泡泡不是漏气就是炸裂,惹得老醉汉哈哈大笑,说她没天赋。
她耐着性子,每天花点时间坐在门口,笨拙地摆弄那些泡泡工具,看起来就像一个试图融入当地生活、却总是不得其法的普通外来者。
暗中,她开始尝试调整自己力量的外在表现。
她将自己那浩瀚如海的力量,极力压缩、模拟,试图模仿出“武装色霸气”的那种坚硬、凝实的质感。最初几次尝试,控制不好,捏碎了好几个木杯,把桌子按出深深的指印。她不得不更加小心,将力量约束在更微观的层面,只在皮肤表层模拟出那种黑色的、金属般的质感,而不泄露丝毫实质的破坏力。
这比直接摧毁点什么难多了,像用万吨巨锤在豆腐上雕花。
至于“见闻色”……她本身对外界的感知就敏锐得非人,现在需要刻意“钝化”它,模拟出那种对气息、情绪、攻击轨迹的“预感”,而不是直接“看”到能量流动和空间结构。
她像个最苛刻的演员,一点点打磨自己的“演技”,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更符合这个世界的“设定”,不那么扎眼。
这过程枯燥又耗费心神。几天下来,她感觉比跟海王类打一架还累。唯一的慰藉是辣肉干库存充足,窗台上那几棵半死不活的绿植,居然被她用极其细微、滋养的生命能量(伪装成每天认真浇水)催发出了两片新芽。
平静(表面上的)在第四天下午被打破。
当时苏洛正在屋里,对着一个苹果练习“武装色覆盖”。黑色的、流质般的能量极其缓慢、生疏地试图爬上苹果表皮,结果力道没控制好,“啵”一声轻响,苹果内部结构被震成了均匀的果泥,外表却完好无损。
苏洛:“……”
她盯着手里这个“苹果果泥包”,叹了口气。失败品,但别浪费。她正打算找勺子挖着吃,耳朵忽然动了动。
楼下街道上,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不是平常的市井吵闹,而是带着惊恐的尖叫、怒骂,还有……建筑被破坏的沉闷撞击声。
又来了?
她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只见街道尽头,一个身高足有四五米、皮肤呈暗红色、头上长着弯曲双角、如同神话中恶鬼般的壮硕鱼人,正挥舞着一根巨大的狼牙棒,狂笑着砸向街边的店铺!玻璃碎裂,木板横飞,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
“是‘恶鬼’斯拉达!悬赏金9200万贝利!”有识货的海贼在远处惊恐大喊,“他不是应该在鱼人街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哈哈哈!弱小的家伙们!把钱财和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鱼人斯拉达声音嘶哑难听,一棒子将一辆挡路的推车砸得粉碎,“老子今天心情不好,要好好发泄一下!”
几个附近巡逻的海军士兵鼓起勇气冲上去,子弹打在斯拉达厚实的皮肤上,只留下浅浅白印,被他反手一棒,连人带武器扫飞出去,撞在墙上,生死不知。
更糟糕的是,斯拉达似乎注意到了这条街相对偏僻,开始朝着苏洛所在的这排老旧木楼走来,狼牙棒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血红的眼睛扫视着两侧紧闭的门窗,像是在挑选下一个砸碎的目标。
苏洛所在的这栋楼,就在他的行进路线上。
楼下,老镀膜匠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接着,是酒瓶被碰倒、老人惊恐的吸气声,和压抑的、试图找地方躲藏的窸窣声。
苏洛放下窗帘。
眉心突突地跳。
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她可以不管。以她的能力,哪怕这鱼人把整栋楼拆了,也伤不到她分毫。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让这鱼人“意外”暴毙。但那样做,痕迹太重。而且,楼下那个虽然整天醉醺醺、却从没为难过她的老邻居……
她看了一眼手里那个“苹果果泥包”。
又看了一眼窗外越来越近的巨大阴影,以及狼牙棒挥舞时带起的、令人牙酸的破风声。
或许……这是个机会?
一个测试她这几天“学习成果”的机会。一个,可能让某些观察者觉得“不过如此”的机会。
她迅速将苹果泥包几口吃掉,拍了拍手,走到门边。
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屏息凝神,将感知调整到“模拟见闻色”状态——刻意模糊掉对能量和空间的直接洞察,只去捕捉气息、脚步、肌肉发力的细微动向。
她能“听”到斯拉达沉重的脚步,心脏有力的搏动,狼牙棒挥舞时空气被撕裂的轨迹。能“感觉”到他暴躁、嗜血的情绪,以及……一丝隐藏得不深的、对某个方向的忌惮?好像有什么让他分心的事情?
苏洛没细究。她缓缓吸了口气,意念微动。
一层极其稀薄、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淡淡金属光泽的黑色,如同最细腻的纱,悄无声息地覆盖上了她的双手、小臂,一路蔓延到手肘。不再是之前尝试时那种凝实坚硬的感觉,而是更贴近她这几天从海兵闲谈中听到的、关于“武装色硬化”的初级描述——覆盖肢体,增强防御与攻击。
很粗糙,很表面,但……够用了。
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楼梯吱呀作响。楼下,老镀膜匠正抱着头缩在柜台后面,听到声音,惊恐地抬头,看到是她,急忙压低声音挥手:“傻丫头!出来干什么!快回去!躲起来!”
苏洛没理他,径直走到酒馆兼镀膜铺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
门外,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过来。斯拉达发现了这个居然敢开门走出来的“小不点”,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兴趣,咧开满是尖牙的大嘴:“哦?还有个不怕死的?”
话音未落,那根布满尖刺、沾着碎木和血迹的狼牙棒,已经带着令人窒息的恶风,朝着苏洛和她身后的门面,当头砸下!这一下落实,别说人,整栋小楼都要塌掉一半。
老镀膜匠发出绝望的呜咽。
苏洛动了。
她没有闪避,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呼啸而来的巨棒。
在狼牙棒即将临身的刹那,她脚下看似随意地向前滑了半步,侧身,抬臂。
覆盖着淡淡黑色光泽的右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精准到毫米的角度,迎向了狼牙棒砸下的轨迹——不是硬接,而是斜斜地、轻柔地“搭”在了狼牙棒中段偏下的位置。
时间仿佛被拉长。
预想中骨骼碎裂、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在接触到苏洛手臂的瞬间,力道仿佛泥牛入海,被一种诡异至极的柔劲化解、偏移。巨大的狼牙棒不由自主地顺着她手臂引导的方向,向侧下方滑去。
与此同时,苏洛的左掌,如同早已等待在那里,无声无息地、迅捷如电地印在了斯拉达因发力而微微前倾的、宽阔的胸膛正中。
没有巨响,没有气爆。
只有一声闷响,像是沉重的沙袋被击中。
斯拉达脸上残忍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感觉一股尖锐却凝练的力道,穿透了他厚实的肌肉和骨骼,直接作用在内脏上!不是蛮力,而是一种穿透性的震荡!
“呃啊——!”
他庞大的身躯剧震,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胸口传来的闷痛和气血翻腾让他眼前发黑,握着狼牙棒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
哐当!
狼牙棒脱手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苏洛没有追击。她甚至后退了一步,回到了门框内,微微喘息(装的),抬起的双臂上,那层淡淡的黑色迅速褪去,恢复成原本白皙的肤色,只是小臂皮肤微微泛红,像是用力过度。
她看着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站稳、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斯拉达,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后怕”和“强作镇定”。
“滚。”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斯拉达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却一击就让他吃了大亏的女人,又看了看地上自己的武器,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权衡。胸口还在隐隐作痛,那股穿透性的力道让他心有余悸。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分心忌惮的那个方向……那种被某种可怕存在淡淡扫过的感觉,似乎更清晰了。
“晦气!”他低吼一声,狠狠瞪了苏洛一眼,竟然不再去捡狼牙棒,转身迈开大步,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沉重的脚步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危机解除得突然又诡异。
老镀膜匠从柜台后探出头,看着门口微微喘气的苏洛,又看看地上那根恐怖的狼牙棒,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
街角零星几个胆大窥视的居民,也目瞪口呆。
苏洛没理会他们的目光。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发红、似乎有些“颤抖”(控制肌肉模拟)的手臂,心里对自己的“表演”打了个及格分。
力量控制得还算到位,模拟的武装色和发力方式,应该能糊弄过大部分旁观者。至于那鱼人为什么跑得那么干脆……或许是被她“震慑”了?或许,是他感觉到了别的什么?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街道对面,那片被高大红树气根和茂密藤蔓遮掩的阴影。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一片被风轻轻拂动的树叶。
但苏洛知道。
他看见了。
从鱼人斯拉达出现,到他被自己“击退”,全程。
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家伙此刻可能正站在某个更高的地方,或者以光的形态弥散在空气中,茶色太阳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摩挲着下巴,用那慢悠悠的调子自言自语:
“哦~武装色霸气?用得还很生疏嘛~不过,时机和角度,倒是刁钻得可怕呢~苏洛小姐~”
苏洛转身,走回昏暗的屋内,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
将外面的惊疑、议论,以及那道无形的、探究的视线,暂时隔绝。
她走到水盆边,舀起一瓢凉水,浇在依旧微微发红的手臂上。
冰凉的感觉让她稍微清醒。
第一步,算是走出去了。
接下来,那条老狐狸,会有什么反应?
她擦干手臂,走到窗边。窗外,香波地的夜晚正在降临,泡泡升腾,霓虹闪烁,一切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苏洛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完全隐藏在迷雾中的“神秘人”。
现在,她在某些人眼里,是一个“会使用不太熟练的武装色霸气、身手诡异、住在13号区域旧楼里的麻烦女人”。
这身份,比纯粹的“神秘”,或许更麻烦。
也或许……更有趣?
她捻了捻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击打鱼人胸膛时,那坚硬皮肤和震荡反饋的触感。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
反正,养老计划,早就偏离轨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