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地的夜晚,比白天更喧嚣,也更浑浊。各色霓虹和巨大的泡泡折射着迷离的光,混合着廉价香水、酒精、汗液和地下世界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苏洛换了身更不起眼的灰扑扑的连帽衫,帽子拉起,遮住大半张脸,慢吞吞地走在通往13号区域边缘的暗巷里。
头顶似乎还残留着被某人揉过的、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她甩甩头,把那点烦躁压下去。
那家伙最后的话,听起来像是暂时放她一马,但那种漫不经心的试探底下,是海军大将特有的、不容糊弄的审视。她的“催眠粉”说辞,糊弄鬼呢。他信了才有鬼。
“麻烦。”她嘀咕一句,拐过街角。离家还有两条巷子。
就在这时,前方阴影里传来压抑的、粗暴的呵斥,还有女孩子短促的惊叫。
“闭嘴!把钱都交出来!还有你,跟我们走一趟,我们船长就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
“不……不要!救命!”
苏洛脚步一顿,帽檐下的眉头拧起。又来?这香波地的治安是纸糊的吗?还是说,因为她最近“清理”了几批,让某些不长眼的觉得这片区域的海军巡逻变少了?
她不想管。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刚被黄猿“拜访”过,她应该更低调。
但那个女孩的哭声,带着绝望的颤抖,像一根细针,刺破她刻意维持的麻木。
啧。
她脚尖踢飞地上一个小石子。石子滴溜溜滚进那片阴影。
“谁?!”阴影里的几个男人立刻警惕地回头。是三个膀大腰圆的海贼,围着个缩在墙角的年轻女孩,女孩的包裹被扯开,贝利散了一地。
苏洛没停下脚步,反而低着头,加快了点速度,像是没看见一样,想从他们旁边溜过去。连帽衫的宽大下摆随着动作晃动。
“喂!站住!”一个海贼注意到她,立刻转移了目标,也许是看她孤身一人,身形又被宽松衣服遮掩,觉得好拿捏。“看见什么了?想跑去报告海军?给老子过来!”
他伸手就抓向苏洛的肩膀。
苏洛像是被吓到,猛地往旁边一缩,险险避开那只手,帽子在动作中滑落,露出黑发和半张脸。她慌慌张张地摆手,声音又细又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看似毫无章法地挥舞着手臂,脚下踉跄,像是要夺路而逃。混乱中,她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那个伸手抓她的海贼的肘关节内侧,另一只手的手背“不小心”撞在另一个堵路海贼的膝盖侧方。
力道很轻,位置极刁。
“呃!”第一个海贼整条胳膊瞬间酸麻失控,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垂了下去。
“啊!”第二个海贼膝盖一软,单膝跪地,一时竟站不起来。
第三个海贼愣了一下,随即暴怒:“臭娘们搞鬼!”他拔出腰间的短刀,凶狠地捅向苏洛小腹。
苏洛“吓得”尖叫一声,闭着眼胡乱一挥手,手里一直攥着的、刚从便利店买的硬纸盒装牛奶,“啪”地一下,精准无比地拍在了对方持刀的手腕上。
咔嚓。
不是手腕断掉的声音,是牛奶纸盒被撞瘪的声音。但那股巧劲透过去,第三个海贼只觉得手腕剧痛,五指一松,短刀“当啷”落地。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两三秒。在外人看来,就是这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在极度害怕中笨拙地挣扎、挥舞,结果误打误撞,让三个凶神恶煞的海贼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攻击能力。
苏洛“惊魂未定”,看也不看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或僵住不能动的海贼,一把拉起那个吓傻了的女孩,低喝一声:“跑!”
女孩被她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阴影,跑过两条巷子,直到看见远处海军驻扎地隐约的灯光,苏洛才松开手。
“去那边,找海军。”她喘着气(装的),指着灯光方向,语速很快,“以后晚上别走这种暗巷。”
女孩脸上还挂着泪,惊愕地看着这个救了自己的、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此刻却一脸“后怕”的女人,嘴唇翕动:“谢……谢谢你!你没事吧?他们……”
“我没事,运气好。”苏洛打断她,重新拉上帽子,遮住脸,“快去吧。”说完,不等女孩再说什么,转身就扎进了另一条更暗的小路,身影迅速消失在拐角。
女孩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自己散落又被胡乱塞回来的包裹,还有远处海军驻地的光,恍惚了一下,赶紧抱着包裹朝光亮处跑去。
苏洛七拐八绕,确定没人跟踪,才绕回自己出租屋附近。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靠在楼下那棵总是散发着微醺酒气的红树气根阴影里,等了片刻。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烦躁。
她抬起刚才“拍”掉短刀的那只手,借着远处霓虹的微光看了看。手腕很稳,连红痕都没有。刚才那几下,她用的是纯粹的、对身体结构和发力角度的精确掌控,一丝一毫的多余力量都没用,效果却立竿见影。放在上辈子,这是武学入门级的基础技巧。
在这里,似乎也算“特殊”。
她吁了口气。管他呢,反正看起来就是倒霉蛋的误打误撞。就算传到那个闪闪发光的家伙耳朵里,顶多也就是“哦~那个会用催眠粉的小姐,运气还真是不错呢~”。
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她又变回了那个拎着食材(辣肉干还在)、平平无奇、有点疲惫的租客,慢悠悠晃上了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隔壁老镀膜匠的鼾声如雷,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头和廉价酒精的味道。
安全。
暂时。
接下来几天,苏洛过得格外“安分”。除了必要的采购,几乎不出门。辣肉干做得很成功,麻辣鲜香,嚼劲十足,配着清淡的汤面,是她这几天最大的慰藉。她甚至颇有闲情地在窗台上用废弃的泡泡工具养了几棵半死不活的绿植。
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有时候是在市场,她挑水果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屋顶有一闪而过的金色光点,眨眼再看,又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是在傍晚回家的路上,总觉得某条岔路口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存在,等她状若无意地看过去,又空无一人。
还有一次,她早上推开窗户,发现窗台边缘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早已冷却的烟灰。
不是错觉。
那条老狐狸,没走。或者说,没打算彻底放过她。他在观察,以一种近乎恶劣的、猫捉老鼠般的耐心。
苏洛面上不显,照旧该吃吃该睡睡,心里却把黄猿的危险等级又往上调了两档。这不是个会轻易被糊弄、或者被暂时安抚住的主。他的好奇心(或者别的什么)被勾起来了,不弄个明白,恐怕不会罢休。
得做点什么,让他觉得“不过如此”,或者转移他的注意力。
机会来得有点突然。
那天下午,她去较远的市场买一种特别的鱼干,回来时抄近路,穿过一片正在举行某种小型嘉年华的广场。人声鼎沸,彩带飘扬,杂耍艺人喷着火焰,小丑踩着高跷分发气球。
很热闹,也很混乱。
苏洛贴着边缘走,只想快点穿过。就在她经过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泡泡摩天轮下方时,异变突生。
不是海贼,也不是流氓。
是摩天轮的一个悬挂座舱,连接轴处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断裂声!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那个座舱猛地倾斜,脱离轨道,朝着下方密集的人群直直砸落!
座舱里还有两个吓得尖叫的孩子!
事发突然,距离又近,周围的海军巡逻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人群炸开,惊慌奔逃,反而更乱。
苏洛瞳孔微缩。
这个距离,这个速度,这个混乱程度……她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两个孩子和下面至少十几个人,非死即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时间。
在所有人目眩神迷、注意力都被坠落的座舱吸引的刹那,苏洛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她脚尖极其隐蔽地、轻轻点了一下地面。
不是发力,更像是一种“传导”。
一股微不可察、却精妙到极致的震动,顺着地面、空气、乃至那巨大的金属支架结构,以超越物理常识的方式,精准地传递到了座舱脱落的连接点附近。
嗡——
一声低沉到几乎无人能闻的震鸣。
那失控下坠的座舱,下落的轨迹发生了极其微小的、违背重力的偏转。不再是垂直砸向人群最密集处,而是斜斜地、速度也诡异地减缓了些,朝着旁边一小块因为人群逃离而空出来的、堆着许多缓冲用的彩色泡泡垫的空地落去。
与此同时,连接点附近另一段看起来完好的支撑杆,内部发出了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边!支撑杆也要断了!”有人眼尖,惊骇大叫。
人群更加恐慌,推搡踩踏眼看就要发生。
苏洛混在奔逃的人群里,看似狼狈,手指却在身侧极快地、连续地弹动了几下。
每一次弹动,都有一缕细微到极致的“势”,悄无声息地拂过几个最关键的点——一个快要被撞倒的老人脚下,一个抱着婴儿踉跄的母亲身侧,几个慌不择路马上要撞在一起的男人肩膀……
仿佛有无形的、最灵巧的手,在混乱的人潮中,拨动了那么几下。
老人稳住了,母亲被一股巧力推向安全角落,几个男人撞在一起的力道被莫名卸开、只是互相碰了个趔趄。
“轰!”
倾斜的座舱终于砸在了那堆泡泡垫上,发出一声闷响,泡泡垫炸开无数彩色碎片。舱内的两个孩子被震得七荤八素,吓傻了,但看起来没有严重外伤。
几乎同时,那根“嘎吱”作响的支撑杆,也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在一阵令人提心吊胆的摇晃后,并没有断裂倒塌,而是堪堪停住,只是变形严重。
直到这时,海军的救援人员才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赶到,开始维持秩序,救助伤员,检查设施。
一片混乱中,苏洛早已随着人流退到了广场边缘。她心跳得有点快,不是紧张,而是力量微控后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刚才那几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对力量、结构、甚至人心慌乱时动向的精确预判,比直接打晕一船海贼费神得多。
她拉了拉帽檐,正准备彻底离开这是非之地。
忽然,她全身的肌肉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一种熟悉的、被某种存在锁定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悄然落在背上。
她没有立刻回头,而是继续保持着普通受惊市民的步伐,走到广场边一个卖气球的小摊旁,借着挑选气球的动作,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向感知传来的方向。
广场对面,嘉年华装饰用的一个高高的、点缀着彩灯和旗帜的观礼台边缘。
一个穿着便服(依旧是黄白条纹的西装马甲,没穿大衣)的高瘦身影,正随意地倚着栏杆。
茶色太阳镜反射着广场上斑斓跳跃的光。
他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刚买的、造型可笑的棉花糖,正慢悠悠地撕下一缕放进嘴里。
仿佛只是个人畜无害的、来看热闹的普通大叔。
但苏洛知道,不是。
他的脸,分明朝着她这个方向。即使隔着镜片,即使隔着整个喧嚣混乱的广场,那道目光,也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她身上。
他甚至,还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举了举手里的棉花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弧度。
仿佛在说:哟,看到了哦。
苏洛捏着气球的手,微微收紧。
彩色的气球在她脸侧轻轻晃动,映着她没什么表情、却一点点冷下去的眼眸。
跑?来不及了。刚才那些小动作,能瞒过普通人,甚至一般海军将校,但绝对瞒不过这个拥有“闪光”速度、观察力细致入微的大将。
装傻?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装的。
她松开气球,转身,不再躲避,直接面朝观礼台的方向。
隔着汹涌的人潮,鼎沸的声浪,狼藉的现场,以及那片迷离的、不断升起破裂的泡泡。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短暂地、无声地碰撞。
他依旧懒洋洋地靠着,吃着棉花糖,像个纯粹的旁观者。
她站在摊位边,帽檐下的脸平静无波。
几秒钟后,苏洛先挪开了视线。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径直朝着离开广场的小路走去。
脚步依旧不疾不徐。
但心底,某个一直试图回避的选项,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条闪闪发光的、麻烦的、甩不掉的老狐狸。
看来,她的养老计划,得被迫添加一点“驱虫”项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