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黄猿似乎短促地顿了一下，随即，那拖长的、带着奇异腔调的笑声低低响起，气息若有若无拂过苏洛的发顶：“哎呀呀~被发现了呢~我确实……有点奇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完全封死她任何闪避角度的姿态，缓缓踱步，重新绕到了苏洛面前。高大的身影背着巷口残余的夕光，在她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茶色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她脸上、身上缓慢游移。

“小姐~你好像……”他微微歪头，嘴角的弧度不变，“不怎么害怕？”

苏洛拎着袋子的手指蜷了蜷，指节有些发白。怕？上辈子让她怕的东西还没生出来。但现在……她是个只想买辣肉干回家煮面的普通租客。普通租客被海军最高战力之一堵在死胡同里，应该是什么反应？

她努力调动着几乎生锈的“普通人演技”，眼皮又往下耷拉了一点，避开那镜片的反光，声音努力挤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紧绷和困惑：“……害怕？我只是……有点懵。大将先生，您……找我有事？木筏？什么木筏？”她恰到好处地皱起眉，露出一丝属于“良民”的、努力回忆却不得其解的茫然。

波鲁萨利诺没接话。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一点金黄色的、极其微小却璀璨刺目的光粒开始凝聚、拉伸、变形，悄无声息地，化作一柄细长、纯粹由光芒构成的长剑剑尖。没有炽热的高温，没有狂暴的能量外泄，只有一种极致的、凝练的、象征着绝对速度与穿透力的“锐利”。

天丛云剑的剑尖，就那么随意地、甚至称得上“温柔”地，虚虚点在了苏洛咽喉前方不到一寸的空气中。

冰冷的、属于顶级兵器的锋锐感，哪怕没有实质接触，也瞬间激起皮肤一层细小的战栗。

苏洛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半秒。

不是因为这威胁本身，而是因为……这感觉，太熟悉了。不是熟悉这把光剑，是熟悉这种被更强者用力量随意“丈量”、“审视”的感觉。上辈子，她曾是施加这种审视的一方，后来厌倦了。这辈子，她躲的就是这个。

结果，没躲掉。

烦。

“回答错误哦，小姐~”波鲁萨利诺的声音依旧是那副调子，但里面探究的意味更浓了，“你刚才……躲开我出现的那一下，脚步挪动的时机，很微妙呢~普通人，可不会有这种……近乎本能的、对‘光’的警惕哦~”

苏洛心里“咯噔”一下。

操。忘了这茬。

刚才他第一次闪现堵路，她下意识地顿了顿。那不是基于视觉的判断，而是基于对能量凝聚、空间波动近乎本能的感知。那是刻在灵魂里的战斗反射，属于“不死修罗”的反射。哪怕她这具身体的力量封得跟铁桶一样，那种千锤百炼形成的直觉，还是在最细微处漏出来一点。

就这一点，被这老狐狸逮住了。

大意了。和平日子过太久，警惕性喂了海王类。

她脑子飞快转动，脸上却迅速堆起更多属于“受惊平民”的无措，甚至往后小小退了一小步——脚跟碰到一块废弃的砖头，恰到好处地踉跄了一下，显出笨拙。“光？什么光？我……我没注意啊，就是突然前面多了个人，吓一跳，自然就往后退……大将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真的就是出来买点吃的……”她把手里的食材袋子微微提高，塑料纸窸窣作响，里面辣肉干的香料味隐隐飘出。

波鲁萨利诺的目光，似乎在她那因为微微后退而更显线条的胸前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滑到她因为“紧张”而有些泛红的脸颊，最后落在那双努力睁大、试图显得真诚无辜的桃花眼上。

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深了那么一毫米。

“是吗~？”他拖长了调子，指尖的光剑剑尖非但没有收回，反而又向前递了几乎无法察觉的一丝。那锐利感几乎贴上了苏洛的皮肤。“可是~我收到的报告里，那位喜欢坐小木筏的‘热心市民’，好像也特别钟爱13号区域边缘的旧出租屋呢~真巧，你也住那边？”

连住处都摸清了？

苏洛心底那点侥幸彻底熄火。海军的情报网，比她预估的更快。或者说，是眼前这个男人，比她预估的更难缠。他看起来懒散，心思却细得像针尖。

再装傻，恐怕真要惹恼对方了。虽然不怕，但打起来，她的养老计划就全泡汤了。香波地不能待了，又得换地方，麻烦。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决定。

脸上那层惊慌无措的表演如同潮水般褪去，虽然依旧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那股子没睡醒的慵懒和游离感也淡了不少。她掀起眼皮，直接对上那两片茶色镜片，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沙哑，甚至带上了一点认命般的坦然：“好吧。木筏是我的。”

波鲁萨利诺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她突然的“坦诚”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果然如此”的玩味。指尖的光剑稳定依旧。

“前几天路过，看到海贼打劫商船，顺手……清理了一下。”苏洛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自己只是个“有点能力但不想惹事”的隐士，“我不喜欢吵闹，他们太吵了。仅此而已。我对海军，对世界政府，没兴趣。对海贼，更没兴趣。我只是想在这里安静生活。”

“安静生活~？”波鲁萨利诺重复了一遍，语气微妙，“坐着那种……嗯，‘独特’的交通工具，在无风带和炮火里‘安静’地穿梭？还‘顺手’解决了几艘悬赏过亿的海贼船？”

“那是意外。”苏洛干巴巴地说，“我去找香料。他们先开炮。”

“哦~真是可怕的‘意外’呢~”他往前微微倾身，拉近了一点距离。那股混合着淡淡烟草和男士香水的独特气息更加清晰。“那么，小姐~能告诉我，你这种‘不喜欢吵闹’的‘顺手’，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吗？报告上说，没有霸气痕迹，没有外伤，但人全倒了，炮也哑了~”

来了。核心问题。

苏洛沉默。这怎么说？说她上辈子修炼的是某种超越这个世界规则的“本源之力”，虽然现在封了九成九，但泄露一丝“势”，压晕几个杂鱼海贼还是轻轻松松？说她刚才后退那一下，是灵魂层面感知到“光速移动”引发的空间涟漪？

说出来，要么被当成疯子，要么……更麻烦。

“家传的……一点小把戏。”她含糊道，移开目光，看向巷子墙壁上斑驳的苔藓，“没什么攻击性，就是……让人安静一会儿。类似……催眠粉？对，催眠粉！”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勉强合理的借口，语气肯定了点，“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防身技巧，用特殊药材配的粉末，撒出去能让人暂时昏迷。我体质特殊，不怕那个。那天就是风大，不小心吹过去了。”

完美的胡扯。她自己都不信。

波鲁萨利诺安静地看着她。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香波地特有的喧嚣——泡泡破裂声、音乐声、叫卖声——模糊地传来，却更显得此地的死寂。

几秒钟后。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他喉咙里溢出。不是之前那种刻意拖长的调笑，而是带着点……了然的、甚至有点愉悦的意味。

下一秒，苏洛眼前金光蓦地一闪！

不是攻击。

那柄一直抵在她喉前的光之剑，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散成漫天光粒。紧接着，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以一种她完全没能预料到的速度和角度，轻轻按在了她的头顶。

不是暴力，甚至算不上用力。带着一种近乎……亲昵？或者说，逗弄般的随意，揉了揉她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

“催眠粉~？”波鲁萨利诺收回手，插回西装裤兜，微微俯身，镜片后的眼睛似乎弯了弯，“不错的借口呢，小姐~”

苏洛僵在原地。头顶残留的触感和温度让她头皮发麻。不是恐惧，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被打乱了节奏的愕然。这男人……不按常理出牌！

“不过~”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仿佛刚才那近乎冒犯的举动只是随手拂去一片落叶，“今天就这样吧~战国先生让我来看看，我看到了~也‘问’过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苏洛，朝着巷口夕阳的方向，摆了摆手。

“希望你的‘催眠粉’，下次不要‘不小心’吹到不该吹的地方哦~毕竟，维护海上治安，是我们海军的职责呢~再见啦，有趣的小姐~”

话音落下，他的身躯骤然化作无数璀璨的金色光粒，嗖地一声，如同逆向的流星，瞬间贯穿狭长的巷道，消失在巷口那片暖金色的天光之中。

巷子里，只剩下苏洛一个人，拎着一袋渐渐失去温度的食材，站在原地。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抬手，摸了摸刚才被揉过的头顶，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黄猿……波鲁萨利诺……”

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眯起的桃花眼里，那层惯常的慵懒迷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冰凉的审视，以及一丝被彻底勾起兴趣、又混杂着强烈麻烦预感的复杂光芒。

养老计划，看来得做个风险评估调整了。

这条闪闪发亮的老狐狸，比无风带的海王类，难搞得多。

她拎起袋子，转身，朝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不紧不慢，但脊背挺直了些，周身那种“普通人”的松散气息，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几分。

路过巷口时，她瞥了一眼地上。

那里，一点极其微小的、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尘，正在空气中缓缓湮灭。

苏洛脚步未停，嘴角却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

“光速……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