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几乎是靠着锈剑和残存的意志,强撑着走下擂台,挤开人群,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离开了演武场的核心区域。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右拳传来的骨裂剧痛、左肩重新崩裂的伤口、内腑的震荡、以及灵力与体力彻底枯竭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她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
她必须立刻处理伤势,再拖下去,恐怕真要倒毙在路上。
这一次,她没有再去断墙角落,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她强撑着,凭着记忆,朝着外门丹房的方向走去。丹房后巷虽然污秽,但至少偏僻,且有她熟悉的、可被本源之气转化的驳杂能量环境,或许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帮助。更重要的是,那里或许能见到那个沉默的杂役老头,或许……能通过他,联系上周鸣?
这个念头刚起,一道淡蓝色的身影便如同预料般,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周鸣站在那里,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她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模样上,轻轻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周鸣快步上前,一股柔和的灵力托住她即将倾倒的身体,同时迅速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碧色丹丸,塞入她口中。丹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而沛然的生机,迅速扩散,暂时稳住了她濒临崩溃的伤势。
“周……师兄……”楚晚宁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别说话。”周鸣神色凝重,指尖搭在她腕脉上,一丝温和的灵力探入,随即脸色更加严肃,“内腑震荡加剧,右掌骨裂,左肩伤口撕裂,灵力彻底枯竭,丹田旧伤也有恶化迹象……你真是不要命了!”
他不再犹豫,取出一张淡青色的符箓,灵力激发。符箓化作一道清光,将两人笼罩。楚晚宁只觉身体一轻,周围的景物飞快倒退,竟是被周鸣以某种飞行符箓带着,直接朝着内门丹峰的方向疾驰而去!速度比上次带她走时更快!
“你这次伤得太重,外门条件已无法处理。柳师叔有令,若你再登台且伤重,可直接带往‘百草园’深处的‘乙木回春阁’。”周鸣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乙木回春阁?听起来比之前的静室规格更高。楚晚宁无力思考,只能任由清凉的药力和飞行带来的微风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片刻后,他们降落在丹峰深处一座被浓郁青木灵气环绕的三层阁楼前。阁楼以翠竹灵木搭建,古朴雅致,门口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乙木回春”四个篆字,笔画间仿佛有盎然的生机流淌。此地灵气浓度,比之外围的百草园,又浓郁精纯了数倍不止!
周鸣搀扶着楚晚宁,直接步入阁楼一层。楼内温暖如春,药香扑鼻,却无半分烟火气。一位穿着淡绿色裙装、气质清冷、容貌秀美的年轻女修正在整理药材,见到周鸣和楚晚宁,尤其是看到楚晚宁的惨状,眉头微挑,却并无太多惊讶。
“周师兄,这位便是秦长老特批、柳师叔吩咐重点看顾的楚师妹?”女修声音清脆,目光在楚晚宁身上一扫,便道:“伤得不轻,随我来。”
她引着二人来到一间更加宽敞、灵气几乎凝成雾状的静室。室内有一方暖玉床榻,一张青玉案几,案上摆放着几个气息更加深邃的玉瓶。墙壁上镌刻着复杂的聚灵和疗伤阵法,正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将她放在玉床上。”女修吩咐道,自己则迅速从案几上取来几个玉瓶和一套金针。
周鸣将楚晚宁小心放下,对那女修道:“有劳沈师妹了。”又转头对意识已有些模糊的楚晚宁道:“这位是沈青璇沈师姐,柳师叔的亲传弟子,精擅疗伤丹道。你在此安心治伤,外间一切,暂且不必理会。”
楚晚宁勉强点了点头,便彻底放松了心神,沉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她太累了,伤势也太重了。
沈青璇手法娴熟,先是取出数枚金针,刺入楚晚宁周身几处大穴,暂时封住流血,稳住生机。然后,她取出一柄薄如蝉翼的玉刀,小心地清理楚晚宁左肩和右拳的伤口,敷上一种乳白色、散发着浓郁生机的膏状药物。接着,又取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如火、表面有三道云纹的丹药,喂楚晚宁服下,并以自身精纯的木属性灵力助其化开。
“三转赤血生肌丹?”一旁的周鸣见状,微微动容。这可是对内腑震荡、筋骨重创有奇效的珍贵丹药,等闲内门弟子受伤都未必能用上。
“柳师叔吩咐,此女意志坚韧,潜力不俗,既已入我丹峰救治,便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其根基,不留隐患。”沈青璇淡淡道,语气依旧清冷,但动作一丝不苟。
赤血生肌丹的药力化开,如同熊熊烈火,却又带着勃勃生机,冲入楚晚宁四肢百骸,所过之处,断裂的筋骨发出细微的、如同嫩芽破土般的声响,开始加速接续愈合;震荡的内腑被温养修复;干涸的经脉得到滋润。更有一股精纯庞大的药力,直冲丹田,试图滋养那破碎的气海。
然而,楚晚宁的丹田情况太过特殊。那纵横的裂痕仿佛带着某种顽固的“惰性”,赤血生肌丹磅礴的药力涌入,大部分竟被那缓缓旋转的灰蒙本源之气吸收、转化,只有极小一部分融入裂痕边缘,进行着极其缓慢的修复。而本源之气得到这股强大药力的滋养,以肉眼可见(感知中)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活跃,旋转间散发的力场也强了一分,反哺给肉身的精纯能量也多了起来,与丹药之力相辅相成,加速着伤势的恢复。
沈青璇一直以灵力探入楚晚宁体内引导药力,自然察觉到了这异常。她秀眉微蹙,灵力更加仔细地在楚晚宁丹田处探查,脸上渐渐露出惊疑不定之色。
“周师兄,”沈青璇收回手,看向周鸣,语气带着不确定,“此女丹田……确如师叔所言,旧伤深重,且似乎被某种奇异力量侵蚀过,结构脆弱怪异。但古怪的是,她丹田深处,似乎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生机暗藏的……本源之气?此气竟能主动吸纳转化丹药之力,反哺己身?我从未见过如此情形。”
周鸣闻言,目光微闪。他早就察觉楚晚宁有些特殊,但没想到连沈青璇都感到惊疑。“沈师妹可能探明此气来历?可对她有害?”
沈青璇沉吟片刻,摇头道:“此气本质极高,生机盎然,不似邪物,反倒像是……某种先天受损、却又顽强留存的本源?它对修复伤势似乎有益。只是,以此气的微弱,本不足以支撑她如此重伤,更遑论连番越阶苦战。她体内,或许还有我等未曾察觉的秘密。不过,既然此气无害,且能助她疗伤,便由它去。柳师叔只让保住她根基,并未深究其他。”
周鸣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内门之中,谁没有点秘密?只要不危害宗门,不修邪法,些许异常,往往是天赋或机缘的体现。楚晚宁的表现,已足够引起重视和保护。
就在两人交谈间,静室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随即是一个恭敬的声音:“沈师姐,周师兄,秦厉长老派人前来,询问楚晚宁伤势,并传话,若其伤势稳定,请于明日巳时,至‘执法堂’偏殿问话。”
秦长老要亲自问话?周鸣和沈青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执法堂,那可是掌管宗门刑罚、审查要事的地方。秦长老亲自召见,恐怕不只是关心伤势那么简单了。
“知道了,回复秦长老,楚晚宁伤势已稳住,明日巳时,必当准时前往。”周鸣沉声应道。
门外脚步声远去。
“秦长老亲自过问……看来,这位楚师妹,是真的入了长老法眼了。”沈青璇轻声道,看向玉床上呼吸逐渐平稳、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的楚晚宁,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能被秦厉这位以严厉公正、眼光毒辣著称的执法长老亲自召见,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周鸣也看着楚晚宁,温润的眼眸深处,光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晚宁在沉睡中,对外界的交谈一无所知。她只感觉自己仿佛浸泡在温暖的灵液之中,周身舒泰,伤势在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丹田内的本源之气欢快地旋转、壮大,仿佛久旱逢甘霖。甚至连那块黯淡的黑疙瘩,似乎也在这浓郁生机和精纯灵气环境下,被本源之气的气息微微引动,色泽似乎恢复了一丝。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醒来。窗外天光已然大亮,显然已是第二日。
她尝试动了动,右拳的剧痛已减轻大半,左肩伤口传来麻痒的感觉,那是愈合的迹象。内腑的震荡感也基本消失。虽然灵力依旧空虚,但体力恢复了不少。更重要的是,她能感觉到,本源之气比之前壮大了近一倍!旋转之间,自发吸纳灵气的速度更快,反哺肉身的暖流也更加明显、持久。
“好厉害的丹药,好神奇的本源之气……”楚晚宁心中暗惊。这乙木回春阁的待遇,远超之前静室。那位沈师姐的医术,也极为高明。
她坐起身,发现床边矮几上放着一套干净的、淡青色的崭新弟子服,质地柔软,隐约有灵气波动,竟是入了品阶的法衣!旁边还有一瓶丹药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清秀的字迹:“楚师妹,伤势初愈,勿要妄动灵力。此乃‘培元丹’,每日一粒,固本培元。巳时将至,请更衣后,随仆役前往执法堂,秦长老召见。沈青璇留。”
秦长老召见!执法堂!
楚晚宁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昨日的两场战斗,尤其是逼得石岩认输,动静太大,必然已惊动了宗门真正的高层。这次召见,恐怕是要对她进行正式的询问和“定性”了。
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事已至此,唯有面对。
她迅速换上衣衫。淡青色的法衣穿在身上,轻盈合体,自动调节温度,还有微弱的防护和净尘效果,比她那粗布衣衫不知好了多少倍。她又服下一粒培元丹,丹药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流滋养着丹田和经脉,让她精神一振。
整理好仪容,推开静室的门。门外站着一名面容普通的灰衣仆役,见到她,躬身一礼:“楚师姐,周师兄吩咐,由我引您前往执法堂。”
“有劳。”楚晚宁点点头,跟随仆役走出乙木回春阁。
清晨的丹峰,云雾缭绕,灵禽飞舞,药香袭人,一派仙家胜景。但楚晚宁无暇欣赏,她的心神完全集中在即将到来的问话上。她快速复盘着自己之前的言行,尤其是战斗中可能暴露的“异常”之处,思考着该如何应答,才能既不过分隐瞒引来猜忌,也不暴露核心秘密引来祸端。
穿过层层殿宇楼阁,越过数座虹桥,前方出现一座气势肃穆、通体由黑色巨石垒砌而成的巍峨大殿。大殿匾额上,“执法堂”三个大字铁画银钩,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与肃杀之气。这里的气息,与丹峰的祥和宁静截然不同。
仆役在殿前广场停下,低声道:“楚师姐,我只能送您到此。秦长老在左侧偏殿等候。”说完,便躬身退下。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挺直脊背,朝着那座象征着宗门法度与威严的黑色偏殿,一步步走去。
殿门虚掩,里面光线略显昏暗,却更添肃穆。
她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进来。”一个平淡、威严、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楚晚宁推门而入。
偏殿并不大,陈设简洁。上首一张黑檀木大案,案后端坐着一位黑袍老者,正是主持大比的执法长老秦厉。他此刻并未穿着长老袍服,只是一身简单的黑袍,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刑罚的威严气息,却更加凝练迫人。他目光如电,落在进门的楚晚宁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除了秦厉,下首还坐着两人。一人是周鸣,此刻他神色恭谨,垂手而立。另一人,则是一位楚晚宁从未见过的、穿着内门执事服饰、面容冷峻、目光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其气息隐晦,竟似乎不在秦厉之下!
“弟子楚晚宁,拜见秦长老,拜见诸位执事、师兄。”楚晚宁上前,依礼下拜,姿态恭谨,不卑不亢。
秦厉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尤其是在她换上的淡青色法衣上扫过,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起身吧。楚晚宁,你可知,本长老为何召你前来?”
楚晚宁站起身,垂手而立,恭声道:“弟子愚钝,请长老明示。”
“愚钝?”秦厉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能以炼气三层修为,连胜刘武、逼平陈风、再胜石岩,若这也算愚钝,那我青阳宗外门,怕是找不出几个聪明人了。”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楚晚宁,你的表现,已引起宗门关注。今日召你前来,一是询问你伤势恢复情况;二,是要问你几件事,你需如实回答,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宗规森严,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定当如实回禀。”楚晚宁心中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秦厉对那冷峻中年执事微微颔首。那中年执事上前一步,目光如刀,锁定楚晚宁,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
“第一问:你丹田旧伤,从何而来?因何而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