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之局

执法堂偏殿内，空气仿佛凝固。秦厉长老平淡的话语落下，那冷峻执事如刀锋般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楚晚宁。

“第一问：你丹田旧伤，从何而来？因何而伤？”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直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看穿一切伪装。

楚晚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恭谨与平静。这个问题，她早有预料。丹田是修士根本，如此严重的旧伤，必然会引起高层注意。如何回答，至关重要。全盘托出重生之秘绝无可能，但完全胡诌也瞒不过这些老狐狸。

她垂下眼帘，做出回忆与痛苦交织的神色，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迷茫：“回禀长老、执事。弟子丹田之伤……具体缘由，弟子亦不甚明了。”

冷峻执事眼神一厉：“嗯？”

“弟子年幼时，家境尚可，”楚晚宁语速缓慢，仿佛在挖掘久远的、模糊的记忆，“约是六岁那年，家中遭逢变故，母亲带着我逃亡，途中似乎遭遇强敌拦截……母亲为护我，身受重伤，昏迷至今。而我也在混乱中晕厥过去，醒来后，便已身在我青阳宗山门外，被外门巡逻弟子所救。自那时起，我便觉丹田时常隐痛，修炼之时，灵力运转滞涩，进境缓慢。至于具体是何人所伤，又是何种力量所致……母亲昏迷前未曾言明，弟子当时年幼，记忆也十分模糊混乱。”她将原主记忆里关于家世的部分模糊化、合理化，与母亲林晚秋的昏迷串联，半真半假。原主确实记不清具体家世和变故细节，这为她的说辞提供了模糊空间。

“哦？”秦厉长老指尖轻叩桌面，“也就是说，你这丹田旧伤，乃是幼时遭劫所致，且与令堂昏迷之事，系出同源？”

“弟子猜测如此。”楚晚宁低头道，“母亲昏迷前，似乎耗尽修为为我施加了某种保护，或许也因此加剧了她的伤势。至于我丹田之伤……或许是某种歹毒秘法或异种灵力残留所致，多年来，弟子遍查典籍，亦无法确定根源，只知难以愈合，修为难进。”她将“异种灵力残留”抛出，为日后本源之气的某些异常表现（如能吸纳转化驳杂能量）埋下伏笔。

冷峻执事与秦厉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秦厉长老微微颔首，冷峻执事继续追问，语气依旧严厉，但问题却转向了细节：“你母亲林晚秋，三年前为采‘凝露草’救你，强行冲击筑基失败，神魂受损昏迷。此事外门有记录。你可知，你母亲昏迷前，修为如何？又出身何处？”

“母亲昏迷前，应是炼气大圆满之境。”楚晚宁据实回答，这也是原主记忆中的信息，“至于出身……母亲从未详细提及，只隐约说过，是云澜大陆偏南方某个小修真家族的旁系子弟，因故离开家族。具体详情，母亲讳莫如深，弟子亦不知晓。”将母亲来历模糊化，推到“小家族旁系”、“因故离开”上，既解释了为什么查不到详细背景，也为母亲可能拥有的某些非常识手段（如保护女儿）提供了合理性。

“小家族旁系……”冷峻执事沉吟，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修真界广袤，每天都有小家族兴起湮灭，旁系子弟流落在外也是常事，只要不涉及邪修或敌对势力，一般不会深究。

秦厉长老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楚晚宁，你可知，以你丹田之伤，本应与大道无缘，终身困于炼气低阶。为何此次大比，却能接连越阶而战，甚至逼平炼气五层、战胜炼气六层？你那精准预判对手招式、寻找破绽的眼力，以及最后对石岩使用的……特殊手段，从何而来？”

核心问题来了！关于战斗中的“异常”表现。

楚晚宁心念电转，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向秦厉长老的审视，声音清晰而坚定：“回长老，弟子不知何为‘特殊手段’。与刘武、陈风、石岩三位师兄对战，弟子所为，无非‘求生’二字。”

“求生？”秦厉长老眼神微眯。

“正是。”楚晚宁语气带着一丝苦涩，却又透着一股倔强，“弟子修为低微，丹田有损，资源匮乏，在外门备受欺凌，朝不保夕。母亲昏迷，需清心丹续命。此次大比，是弟子唯一能争取资源、改变命运的机会。报名之时，便已无退路。”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战斗时的情景，缓缓道：“至于长老所说的‘眼力’与‘预判’……弟子自幼遭劫，丹田破损，修炼艰难，便将更多心思花在了观摩他人演武、研习基础招式变化之上。加之常年在外门做杂役，清理丹渣、看管药圃、甚至处理妖兽皮毛，需得眼明手快，观察入微，久而久之，或许对气机流动、对手发力习惯，有了一丝异于常人的敏感。此次大比，每一战皆是生死相搏，弟子被逼至绝境，精神高度集中，平日那些模糊的感觉，似乎变得清晰起来……或许，这便是绝境之下的潜能爆发吧。”她将“战斗意识”归结为“长期细致观察”和“绝境激发潜能”，虽然牵强，但结合她“废物”多年的经历，反而有一定说服力。毕竟，修真界从不乏在生死关头顿悟或爆发的例子。

“至于最后对石岩师兄所用……”楚晚宁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后怕与惭愧，“那并非什么特殊手段。只是弟子平日清理丹房废渣时，发现一些废渣凝结块质地特殊，或坚硬，或酥松，偶尔沾染皮肤，会有些许麻痹或不适。当日被石岩师兄逼至绝境，情急之下，想起怀中恰好有一小块质地酥松、触之微麻的废渣，便捏碎弹出，希冀能稍阻其势，侥幸得手……此乃弟子取巧，登不得大雅之堂，请长老责罚。”她将“废渣能量”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质地特殊引起的不适”，并将效果限定在“微麻”、“稍阻”，弱化其异常，同时承认是“取巧”、“侥幸”，态度诚恳。

偏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秦厉长老目光深邃，似在权衡她话语中的真伪。那冷峻执事也眉头微锁，似乎对她的解释将信将疑，却又找不出明显的破绽。长期观察积累经验、绝境爆发潜能、利用工作环境中的“小聪明”……这些解释，听起来都符合一个在底层挣扎多年、求生欲极强的少女的行为逻辑。

周鸣站在一旁，垂着眼睑，面无表情，仿佛只是个旁听者。

良久，秦厉长老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个机敏的。绝境求生，善用其心，观察入微，倒也说得通。那废渣凝结之物，你可还有剩余？”

楚晚宁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那块已经黯淡了许多的暗青色小块和灰白色多孔块（黑疙瘩她没敢拿出，怕能量波动引起怀疑），双手奉上：“回长老，便是此二物。弟子清理丹渣时觉得奇异，便留下把玩，不知具体是何物。”

冷峻执事上前接过，仔细感知，又递给秦厉长老。秦厉长老神识扫过，点了点头：“确是丹房废渣凝结之物，内蕴驳杂药力与异种金石气息，混杂不清，性质不稳。你能想到以此物扰敌，虽是小道，却也急智。”他随手将两块废渣放在案上，似乎失去了兴趣。这东西对他而言，确实不值一提，也印证了楚晚宁的说法。

“不过，”秦厉长老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一股无形的威压悄然弥漫，虽只针对楚晚宁一人，却让她瞬间感到呼吸一窒，仿佛被洪荒巨兽盯上，“你丹田旧伤，既可能系异种灵力残留所致，又与令堂昏迷之谜相关。此事，我执法堂会记下，日后或会详查。你既入我青阳宗门墙，宗门自有护佑弟子之责。但若有朝一日，发现你身上之伤，或你之来历，与邪魔外道、宗门之敌有所牵连……”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中的森然寒意，让楚晚宁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弟子对天立誓，绝无此事！”楚晚宁毫不犹豫，立刻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弟子身世或许模糊，但自入青阳宗以来，生是青阳宗的人，死是青阳宗的鬼！若有丝毫背叛宗门、勾结外敌之心，甘受天谴，神魂俱灭！”誓言发得又快又急，充满了急切与惶恐，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一个“骤然被高层怀疑”的底层弟子的反应。

秦厉长老盯着她看了片刻，那股无形的威压缓缓收起。他神色稍缓，淡淡道：“起来吧。宗门并非不近人情，你能在大比中连番苦战，为宗门争光，其志可嘉，其行可勉。既然柳师弟说你伤及根基，需好生调养，那便继续在乙木回春阁住下，安心养伤。大比之事，你既已连赢两场，按规矩，自动晋级下一轮。待你伤势无碍，再行出战。”

这是……暂时过关了？而且，允许她继续留在乙木回春阁疗养，等于是给了她一个相对安全且资源优越的环境。大比晋级也是板上钉钉。

“谢长老！谢执事！谢师兄！”楚晚宁心中稍定，连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

“下去吧。”秦厉长老挥了挥手，“周鸣，你带她回去。好生照看。”

“是，师叔。”周鸣恭敬应道。

楚晚宁跟着周鸣，退出了肃穆的偏殿。直到走出执法堂，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她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应对，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句话都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楚师妹，秦长老的话，你可听明白了？”走在返回丹峰的路上，周鸣忽然开口，声音平淡。

楚晚宁心头一凛，恭声道：“请师兄指点。”

周鸣脚步未停，目光看着前方云雾缭绕的山峰，缓缓道：“秦长老言下之意，是宗门愿意给你机会，但也会看着你。你身上的旧伤与‘机缘’，只要不危及宗门，不涉邪道，宗门可容，甚至可助。但若越界，或来历有疑……”他顿了顿，“执法堂的手段，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弟子明白。定当谨守门规，勤勉修行，不负宗门厚望。”楚晚宁低头应道。这是表态，也是承诺。

“明白就好。”周鸣语气稍缓，“你且安心在乙木回春阁养伤。大比后续事宜，自有安排。你母亲那边，我会继续留意。至于赵明轩……”他看了楚晚宁一眼，“只要你自身够硬，规矩之内，他便动不了你。规矩之外……宗门也不是摆设。”

这话既是提醒，也是一种隐晦的保证。只要楚晚宁自己争气，在明面上（宗门规矩内）站稳脚跟，赵明轩那些小动作，宗门高层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周师兄。”楚晚宁真诚道谢。不管周鸣出于何种目的，他确实帮了自己很多。

回到乙木回春阁，沈青璇已不在。那灰衣仆役引她回到原来的静室，桌上已备好了新的药膳和清水。

楚晚宁关上门，靠在门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问心之局，暂时渡过。但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台前转到了幕后。宗门高层的关注是一把双刃剑，既能提供保护，也意味着更严格的审视。赵明轩的敌意不会消失，只会更加隐蔽和疯狂。而她自己，丹田旧伤依旧是悬顶之剑，本源之气的秘密也需要更加小心地隐藏。

但至少，她争取到了时间，争取到了相对安全的疗伤环境，也初步在高层那里留下了“意志坚韧、急智善战、身世清白但有些秘密”的印象。

接下来，她要利用在乙木回春阁的这段时间，尽快恢复伤势，稳固本源之气，同时……尝试接触更多关于丹道、乃至修复丹田的知识。沈青璇的医术和丹药，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生机盎然的药圃和远处云雾中的山峰。

路还很长，荆棘密布。但手中的剑，心中的火，从未熄灭。

执法堂的召见，是终点，也是一个全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