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门三日

丹峰“百草园”的静室，仿佛自成一片天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纷扰。

楚晚宁的伤势，在“九转回春膏”和“温脉丹”这等内门精品丹药的持续作用下，以一种远超她预期的速度好转。断裂的骨头被药力滋养接续，虽然尚未痊愈，但已不再影响基本活动；内腑的震荡淤血被化开；失血带来的虚弱感，也在每日准时送来的、用灵谷和滋补药材熬制的药膳调理下，迅速恢复。

更让她欣喜的是，在这灵气浓郁精纯的环境中，丹田深处那缕本源之气的成长速度，明显加快。它如同一个贪婪而高效的转化核心，不断吸纳着静室内充沛的灵气，将其转化为更精纯、更温和的能量，一方面滋养壮大自身，另一方面，也持续不断地修复着楚晚宁破损的丹田和经脉。虽然丹田的裂痕依旧顽固，逸散的灵力也未能完全止住，但至少恶化的趋势被遏制住了，甚至有那么一两道细微的裂痕，边缘似乎有极其缓慢的弥合迹象。

这让楚晚宁看到了真正的希望。外界的丹药再好，也只能治标，修复肉身损伤。而这本源之气，才是修复她修行根基——丹田的根本。内门的环境，无疑大大加速了这一过程。

她并未因伤势好转而懈怠。每日除了按时服药、进食药膳，其余时间都在静心调息。一方面引导药力和本源之气修复伤处，另一方面，也在反复复盘与刘武、陈风的两场战斗。

尤其是与陈风那一战。快剑的压迫，生死一线的抉择，以伤换命的悍勇，还有最后那决定性的粉尘干扰……每一帧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反复推演。她总结着自己的不足：身体反应还是太慢，许多精妙的应对受限于孱弱的躯壳无法施展；对废渣能量的运用太过粗糙冒险，反噬严重；对更高层次的力量（如陈风那带着风属性的灵力运用）缺乏足够的认知和应对手段。

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优势所在：超越境界的战斗意识，对能量流动和破绽的敏锐感知（源于本源之气），以及那股绝境中玉石俱焚的狠劲。

“必须尽快提升这具身体的强度，至少，要达到能跟上意识反应的程度。”楚晚宁暗忖。本源之气的滋养是个长期过程，远水解不了近渴。或许，可以从丹药、药浴、或者更基础的炼体法门入手？只是这些都需要资源，而资源，恰恰是她最缺的。

静室的门每日只在送药食时开启片刻，由一名沉默寡言、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老年仆役送来。仆役目不斜视，放下东西便走，从不与楚晚宁交流。她也乐得清静，正好借此机会，研究一下怀里的“宝贝”。

那块最大的黑疙瘩，能量被她抽取了近三成，色泽更加黯淡。她不敢再过度抽取，只维持着缓慢吸收的速度，确保本源之气持续成长。另外两块小的废渣凝结物——暗青色小块和灰白色多孔块，她也尝试着用本源之气感知、引导。暗青色小块蕴含的能量更偏向金铁锐气与木属性生机的矛盾混合，吸收起来比黑疙瘩温和，但转化效率稍低。灰白色多孔块的那点致晕能量早已用尽，剩下的更多是一种惰性的、吸收精神力的奇异物质，暂时不知有何用。

最让她琢磨不透的，是那块残破的木片。在内门浓郁灵气的环境下，木片依旧沉寂，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当她将本源之气的感知完全集中其上时，偶尔会感到木片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类似“封禁”或“沉睡”的波动。非常模糊，难以捉摸。她尝试过滴血、输入微薄灵力，甚至用本源之气去“触碰”，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看来，这东西的层次，远非现在的我能触及。”楚晚宁将木片贴身收好，不再强求。或许将来修为提升，或者遇到特殊契机，才能解开它的秘密。

第二日下午，周鸣再次来访。他依旧是一身淡蓝弟子服，气质温润，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楚师妹气色好了许多。”周鸣将食盒放在矮几上，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蕴含着灵气的点心，“柳师叔说你恢复得不错，再过一日，便可尝试下地走动，只是左臂暂勿用力。”

“多谢周师兄，多谢柳师叔。”楚晚宁道谢，目光却落在食盒上，“师兄事务繁忙，还亲自送来这些……”

“顺路而已。”周鸣微微一笑，在矮几对面坐下，“正好也有些话，想与师妹说说。”

楚晚宁心中微凛，知道正题来了。她做出聆听状。

“师妹可知，你与陈风一战，在外门乃至部分内门，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周鸣不紧不慢地开口。

楚晚宁摇摇头：“弟子不知。”这是实话，她这三日几乎与世隔绝。

“有人说你身怀秘技，有人说你走了邪道，也有人说你只是运气好，碰巧陈风大意。”周鸣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不过，秦厉长老那句‘双方皆已竭力’，倒是堵住了不少人的嘴。能得秦长老一句‘竭力’，师妹这平局，便算是得了官方认可。”

楚晚宁沉默。秦厉长老的裁定，确实给了她一层暂时的保护色。

“但是，”周鸣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认可归认可，好奇归好奇，麻烦……也归麻烦。”

“师兄是指……”楚晚宁抬起眼。

“赵明轩。”周鸣直截了当，“此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你让他接连丢脸，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大比还在继续，他若想动手，有的是机会。就算大比中动不了你，日后在外门，你也需万分小心。他族叔赵坤，毕竟是外门执事，有些权力。”

“弟子明白。”楚晚宁点头。这些她早已料到。

“除此之外，”周鸣顿了顿，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师妹那手精准到诡异的预判，以及……最后那点‘灰烬’，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兴趣。秦长老或许只是惜才，但其他人……未必。”

楚晚宁心头一紧。果然，最让人担心的，还是自身“异常”的暴露。

“不过你也无需过于担忧。”周鸣语气缓和下来，“内门并非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算盘。只要你不做出格之事，不触及宗门底线，些许‘特异’之处，在某些人眼里，或许只是‘天赋异禀’或‘机缘巧合’。毕竟，修真界，奇遇从不罕见。”

这话似安慰，似提醒，也似某种暗示。

楚晚宁听懂了其中含义：她的表现已经引起了注意，但只要不公然展示过于离奇的能力（比如本源之气的其他用途），可以被解释为某种“战斗天赋”或“意外获得的偏门手段”。宗门对于有潜力的弟子，只要不涉及邪魔外道，容忍度其实不低。关键在于，如何把握这个“度”。

“多谢师兄提点。”楚晚宁再次诚恳道谢。周鸣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很多，也让她对内门的情况有了更模糊却也更具体的认知。

“不必谢我。”周鸣摆摆手，站起身，“我今日来，除了送些点心，还有一事。柳师叔吩咐，你伤势稳定后，若有余力，可去静室外药圃东南角，那里有一小片‘凝血草’需要每日以无根水浇灌一次。算是……你在此疗伤，顺便帮个小忙。浇水用的玉壶和收集无根水的法器，稍后仆役会送来。”

浇灌凝血草？楚晚宁微微一怔。凝血草只是一阶灵草，用于炼制最低级的止血散，在丹峰这种地方，恐怕连杂役弟子都不会特意去照顾。柳师叔让她去做这事，是何用意？考验？观察？还是单纯的……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她胡思乱想？

“弟子遵命。”不管用意如何，这都不是她能拒绝的。而且，能走出静室，有限度地接触丹峰环境，或许也是机会。

周鸣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第三日清晨，楚晚宁的左臂已能轻微活动，胸口也不再剧痛。送药食的仆役果然带来了一个巴掌大的碧玉葫芦和一个白玉长嘴壶。碧玉葫芦是件低阶法器，能自动汲取晨间雾气凝结无根水；白玉壶则是普通器皿。

她提着玉壶和葫芦，推开静室的门。

一股比室内浓郁数倍、混合了千百种草木清香的灵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放眼望去，静室外是一片规划整齐、阡陌纵横的巨大药圃，一眼望不到边际。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灵光点点，雾气氤氲，远处有飞瀑流泉，亭台楼阁掩映其间，仙鹤翩跹，灵鹿徜徉，真如人间仙境。

她所在的“乙字十七号”静室，位于药圃边缘相对僻静的一角。按照周鸣指示，她很快在东南角找到了一片长势略显萎靡的凝血草。约莫半亩见方，叶子有些发黄，与周围那些灵气盎然的灵植相比，显得有些寒酸。

楚晚宁没有立刻动手浇水。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片凝血草，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处于药圃灵气流转的一个相对薄弱区域，土壤也显得有些板结。凝血草虽是低阶灵草，也需要基本的灵气和水分。

她打开碧玉葫芦，葫芦口传来微弱的吸力，将空气中弥漫的、蕴含着灵气的晨雾缓缓吸入，在葫芦内部凝结成一滴滴清澈的、带着淡淡灵气的无根水。收集了小半壶后，她开始仔细地为每一株凝血草浇水。动作不快，但很稳，水流均匀地渗入根系周围的土壤。

在这个过程中，她将本源之气的感知悄然散开。果然，这片区域的灵气浓度，比静室内稀薄不少，而且流转不畅。土壤中蕴含的生机也相对微弱。难怪这些凝血草长势不好。

浇水时，她的心神却有一部分停留在更远处。药圃中并非无人，远处隐约可见一些穿着丹峰弟子服饰的身影在忙碌，或照料灵植，或采摘药材，或低声交谈。也有穿着灰色杂役服的仆役穿梭其间，搬运东西。

她凝神倾听，凭借着本源之气带来的、比常人更敏锐的感知，断断续续捕捉到一些飘来的话语碎片。

“……听说了吗？外门大比出了个怪胎，炼气三层，硬是逼平了陈风师兄！”

“炼气三层？怎么可能？陈风师兄的追风剑连我都忌惮三分。”

“千真万确！据说是靠什么鬼魅身法和下三滥手段……”

“嘘！小声点！听说秦长老都发话了，说‘双方皆已竭力’，认可了平局。而且人被周师兄带回咱们丹峰疗伤了，就安排在百草园那边。”

“周师兄？他倒是好心。不过那人好像丹田有旧伤，柳师叔看了都摇头……”

“旧伤？那岂不是废了？可惜了那份狠劲……”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赵明轩那边气得跳脚，放话要在下一轮让她好看……”

“下一轮？那怪胎伤得那么重，还能参加？”

“秦长老特批了三天休养和一轮轮空，算算时间，明天就该抽下一轮的签了……”

声音渐渐远去，交谈的弟子似乎走远了。

楚晚宁面色平静，继续浇着水。果然，关于她的议论已经传开，毁誉参半。赵明轩的威胁迫在眉睫。而丹田旧伤之事，似乎也传开了，这或许能让一些人降低对她的戒心，但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怜悯”。

浇完水，她并未立刻返回静室，而是站在原地，假装欣赏药圃景色，实则继续感知着周围。空气中药香馥郁，灵气流淌，但在本源之气的感知下，她能“看”到更细微的能量流动轨迹，不同区域灵气浓度的差异，甚至某些特殊灵植散发出的独特能量场。这片药圃，对她而言，就像一个巨大的、立体的能量图谱。

突然，她感知到不远处，一株叶片呈火焰形状、通体赤红的灵植下方，土壤中似乎埋着什么东西，散发出一种与周围生机勃勃的木属性灵气截然不同的、微弱却精纯的土黄色与淡金色混合的能量波动。那波动极其隐晦，若非她本源之气感知特殊，几乎难以察觉。

她心中一动，但并未表露。那东西埋在灵植下方，显然是有主之物，而且很可能是一种特殊的肥料或埋设的阵法节点，绝非无主机缘。贸然探查，只会惹祸上身。

她默默记下那个位置和能量特征，提起空了的玉壶和葫芦，转身返回静室。

关上静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灵气与喧嚣。楚晚宁盘膝坐在蒲团上，静静调息。

明日，便要重返外门，面对未知的对手，以及赵明轩必然的算计。

但经过这三日的休养和观察，她不再是那个刚从血战中爬出来的、茫然而虚弱的伤者。

伤势恢复了六七成，本源之气壮大凝实了不少，对内门丹峰有了初步的、表面的了解，对自身的处境和潜在的威胁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更重要的是，她确认了一件事：内门，确实是她快速恢复和成长的“宝地”。仅仅是这边缘药圃的灵气和这三日的丹药，就让她受益匪浅。若能长久在此修炼……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下，先活下去，通过大比，拿到资源，才是根本。

她闭上眼，开始运转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配合着本源之气，做最后的调息，将状态调整到目前能达到的最佳。

静室之外，丹峰云雾缭绕，仙家气象。

静室之内，少女呼吸渐匀，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从未熄灭，反而在短暂的休整后，燃得更加沉静，更加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