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峰迷雾

痛。

无孔不入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痛楚，从四肢百骸，尤其是左肩和胸口传来。

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破碎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刺鼻的血腥味和药草味交织在一起，光怪陆离。

恍惚间，楚晚宁感觉自己被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托着，在快速的移动。风声在耳边呼啸，却又似乎隔着什么屏障，并不猛烈。鼻端萦绕着一股清冽的、带着淡淡草木芬芳的气息，与之前闻过的任何药草味都不同，更纯粹，也更……高级。

“周师侄，此女伤势如何？”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似乎隔得有些远。

“回禀柳师叔，外伤多处，左肩胛骨碎裂，肋骨断了三根，内腑受灵力震荡，有轻微出血，失血过多，根基亦有动摇。最麻烦的是，她体内灵力紊乱驳杂，丹田似乎……有旧伤未愈，此番又遭重创，情况不容乐观。”这是周鸣的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哦？丹田旧伤？难怪……”那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既是你带来，又得秦长老特批，便安置在‘乙字十七号’静室吧。用‘九转回春膏’外敷，‘温脉丹’内服，先稳住伤势，温养经脉。至于丹田……待她醒来，观其气血运行再做定夺。”

“多谢柳师叔。”周鸣的声音似乎松了口气。

接着，楚晚宁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方（似乎是床榻），有人动作轻柔但利落地褪去她染血的外衫，清凉黏腻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带来一阵刺痛，随即是温和的凉意，疼痛大为缓解。又有人撬开她的牙关，塞入一枚温润带着清香的丹丸，并以温和的灵力助其化开，药力化作暖流，散向四肢百骸，尤其是受损严重的经脉和内腑。

在这温凉交织的感觉中，楚晚宁那飘摇的意识，终于寻到了一丝锚点，渐渐从黑暗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沉入了更深层次的、修复性的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水底，缓缓上浮。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那清冽的草木芬芳更加清晰了，还混合着一种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宁神的淡淡香气。然后，是听觉。极其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以及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静谧祥和，与外门演武场的喧嚣截然不同。

楚晚宁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浅青色的、绣着云纹的帐幔顶。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褥，身上盖着轻薄却温暖的丝被。空气清新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灵气浓度……她微微感应了一下，心头便是一震。这里的灵气，比外门浓郁了至少十倍！而且更加纯净、温和，仿佛被过滤过一般，呼吸间都能感到丝丝清凉渗入肺腑，滋养着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尝试动了一下，剧痛立刻从肩膀和胸口传来，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比起昏迷前那种濒死的撕裂感，已经好了太多。至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断裂的骨头被某种药力包裹、固定着，正在缓慢愈合；内腑的震荡也被抚平；失血带来的虚弱感虽然仍在，但那股暖流般的药力正在源源不断地补充着生机。

她微微偏头，打量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不大的静室，陈设简洁雅致。一张床榻，一张矮几，一个蒲团，靠墙有一个小小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玉瓶和一卷竹简。墙壁似乎是某种温润的玉石砌成，散发着微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窗户半开着，外面是一片生机勃勃的药圃，奇花异草随处可见，远处可见云雾缭绕的山峰轮廓。

这里……是内门丹峰？她真的被周鸣带到了内门？

楚晚宁心中涌起一丝复杂。内门，对于原主楚晚宁而言，是遥不可及、只能仰望的地方。对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里灵气浓郁，资源丰富，是疗伤和修炼的绝佳之地。但同时，这里也意味着更复杂的环境、更多未知的眼睛、以及更深的漩涡。周鸣为何救她？秦厉长老为何做出“平局晋级”的裁决？仅仅是惜才，还是有其他考量？

她尝试调动心神，沉入丹田。丹田的情况依然糟糕，裂痕纵横，仅存的几缕灵力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仍在缓慢逸散。但让她心头微动的是，那缕灰蒙的本源之气，似乎……比昏迷前壮大、凝实了不少？而且，它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稳定的速度，主动吸纳着空气中那些浓郁而纯净的灵气，转化为更精纯的能量，一方面滋养自身，另一方面，也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融入她的经脉和骨骼伤处，辅助着药力的修复。虽然速度依旧很慢，但比起在外门时，效率明显提升了。

是因为这里灵气浓度高？还是……昏迷期间，周鸣或丹峰的人给她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间接滋养了本源之气？

正思索间，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周鸣端着一个白玉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热气袅袅的青玉碗。

看到楚晚宁睁着眼睛，周鸣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是温和一笑：“醒了？比预想的早了一天。看来你的意志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坚韧。”

他将托盘放在矮几上，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指了指青玉碗：“柳师叔亲自开的方子，‘百草凝血汤’，对你的外伤和失血有奇效。趁热喝了吧。”

楚晚宁挣扎着想坐起来，但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别动。”周鸣抬手虚按，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灵力托住她的背脊，帮她调整到一个相对舒适的半坐姿势，又将枕头垫好。动作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

“多谢周师兄救命之恩，疗伤之德。”楚晚宁声音嘶哑干涩，但语气诚恳。无论周鸣目的为何，他确实救了自己，还带来了如此好的疗伤条件。

周鸣将青玉碗递到她勉强能动的右手边，示意她喝药。“不必多礼。救你，是秦长老的裁定，也是我丹峰的本分。”他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况且，你能以炼气三层修为，战至那般地步，也算难得。若就此陨落，未免可惜。”

楚晚宁接过药碗，入手温润，药汤呈琥珀色，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和灵气。她小口啜饮，药汤入喉，化作一股暖流，迅速扩散全身，与体内残存的药力融合，加速着伤势的修复。这药效，比之外门的回春散，强了何止十倍。

“这里是内门丹峰‘百草园’的疗伤静室。”周鸣等她喝完药，才缓缓开口，算是解释，“你伤势太重，外门的条件难以让你在下一轮大比前恢复。秦长老特批，准你在此疗伤三日。三日之后，若伤势稳定，便需返回外门，准备后续比赛。”

三日……楚晚宁心中计算着。大比总共持续七天，分多轮进行。自己因平局晋级并轮空一轮，下一场比赛应该在四日之后。三日疗伤，时间倒是刚好。

“弟子明白了。”楚晚宁点头，顿了顿，问：“敢问周师兄，我娘她……”

“放心。”周鸣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我已托人将你平安的消息和你在此疗伤之事，告知了与你同住的那位杂役老仆，他会代为照看你母亲。另外，你母亲下月的清心丹，我也已打过招呼，不会短缺。”

楚晚宁闻言，心中稍安，再次道谢：“有劳周师兄费心。”

周鸣摆摆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楚师妹，我有一事好奇，不知当问不当问。”

来了。楚晚宁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兄请问。”

“你与陈风对战，最后关头，洒出的那点粉尘……是何物？”周鸣语气依旧温和，但目光却变得锐利了几分，“我虽离得远，却也感知到，那粉尘似乎并非毒物，倒像是……某种混杂了驳杂药力与异种气息的古怪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又为何能在那般紧急关头，想到以此扰乱陈风？”

果然问到这个了。楚晚宁早有准备，垂眸道：“回师兄，那粉尘……是弟子平日清理丹房废渣时，无意中沾染在身上的灰烬。当时情急，只想阻他一瞬，便胡乱洒出，并未想太多。至于其中有何古怪，弟子修为低微，实不知晓。”

清理丹房废渣沾染的灰烬？周鸣眉头微挑。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丹房废渣成分复杂，偶尔有些异常反应也属正常。至于情急之下的举动，更是无从考证。但他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那粉尘扬起的时机、角度，以及陈风那一瞬间的迟疑，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准。

他看着楚晚宁低垂的眉眼和苍白的脸，少女神色平静，带着重伤后的虚弱，眼神也清澈坦然（至少表面如此），看不出任何破绽。

“原来如此。”周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转而道：“你伤势未愈，这几日便安心在此休养。每日会有人送来汤药和食物。静室外有禁制，未经允许，他人不得擅入，你可放心。”

“是，多谢师兄。”

“另外，”周鸣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丹田旧伤，颇为棘手。柳师叔虽未明言，但以我观察，恐非寻常丹药可愈。你好自为之，若在大比中再受重创，恐有散功之危。”

说完，他便推门而出，留下楚晚宁一人，在静谧的静室中，消化着这番话中的信息。

丹田旧伤……柳师叔……散功之危……

周鸣最后那句话，是警告，还是提醒？或者，两者皆有？

楚晚宁缓缓躺下，望着浅青色的帐幔顶。浓郁的灵气包裹着她，药力在体内流转，修复着伤势。这本该是极好的恢复环境。

但她心中的警惕，却比在外门时，更重了。

这里看似安全宁静，实则迷雾重重。周鸣的意图未明，那位柳师叔更是高深莫测。内门丹峰，绝非善地。

她闭上眼，再次将心神沉入丹田。本源之气缓缓旋转，吸纳着精纯的灵气，一丝微弱的暖流持续修复着伤处。那块黯淡了不少的黑疙瘩，以及另外两块更小的废渣块，都还在怀里。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伤势，应付三日后的下一轮大比。然后，离开这里。

至于丹田的伤……她感受着那缕缓慢成长的本源之气。或许，这才是她修复根基、乃至走得更远的唯一希望。

窗外，药圃中的奇花异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芬芳。远处，丹峰云雾缭绕，仙鹤清唳，一派祥和仙家气象。

但楚晚宁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往往暗流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