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擂台。
相比于其他擂台周围的喧闹，三号擂台区域的气氛显得有些凝滞。许多弟子聚集在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即将开始的比试，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期待与好奇。一场炼气三层对阵炼气五层巅峰的战斗，本应是毫无悬念的碾压。但有了上一场楚晚宁那诡谲的胜利在前，此刻无人敢再轻易断言。
楚晚宁站在擂台乙字位，依旧是那身粗布衣衫，依旧是那柄锈剑。她的脸色比登台前似乎又好了一丝，但依旧苍白，身形单薄。只有那双眼睛，幽深沉静，如同无波的古井，倒映着对面那道青色的身影。
陈风，一身裁剪合体的青色劲装，勾勒出修长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他面容普通，但一双眼睛狭长锐利，目光如风，似能切割空气。他没有携带常规的长剑，只在腰间悬着一柄剑身细窄、长约二尺三寸的短剑，剑鞘乌黑，朴实无华。他就那么随意地站在那里，周身却仿佛萦绕着一层无形的气流，衣袂无风自动，给人一种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之感。
“三号擂台，第一场，甲字位陈风，对乙字位楚晚宁！”裁判执事高声宣布，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显然，他也听说了上一场的“意外”。
“开始！”
话音落下的刹那，陈风动了。
没有刘武那般狂暴的气势爆发，也没有蓄力的怒吼。他只是身形微微一晃，整个人就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倏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一道淡青色的残影已经掠过数丈距离，出现在楚晚宁左侧！腰间的乌黑短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剑光如一线青烟，悄无声息却又快得令人窒息，直刺楚晚宁左肩肩井穴！剑未至，一股锋锐、冰冷、带着割裂气息的剑风已然触及皮肤！
快！快到极致！台下许多人只觉眼前一花，陈风的剑尖就已经快要抵到楚晚宁身上！
这就是《追风剑法》！以身御风，以剑追风！
楚晚宁早在裁判宣布开始的瞬间，就已将全部心神提到了极致。丹田深处的本源之气被催动到极限，那灰蒙的力场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虽然范围极小，却将擂台上的气流变化、灵力微澜、乃至对手肌肉最细微的牵动，都纳入感知之中。
因此，在陈风身形微晃的刹那，她“看”到了对方脚下地面气流的异常扰动，以及腰部肌肉瞬间绷紧的发力趋势！“左边！”几乎是本能地判断，她的身体已然做出了反应。
她没有试图用眼睛去捕捉陈风的身影，那太快了。她依靠的是本源之气感知下的“预判”和身体的条件反射。左脚猛蹬地面，《落叶步》中最基础的侧滑步施展而出，身体向右侧倾斜，同时手中锈剑并未格挡那快若闪电的一刺，而是划过一个短促的弧线，提前刺向自己左侧身前半尺处的空档！
这个位置，空无一物。在旁人看来，简直愚蠢至极，像是吓慌了手脚的乱刺。
“叮——！”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脆响。
陈风那如同青烟般刺来的剑尖，在即将刺中楚晚宁左肩前，竟诡异地与那柄提前刺出的锈剑剑身侧面，发生了极其轻微的碰撞！火星微溅！
陈风狭长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的剑快，变招也快。被阻的瞬间，剑势如水银泻地般一变，由直刺化为上撩，抹向楚晚宁的咽喉！速度不减反增！
楚晚宁锈剑上传来的力道让她手腕一麻，但她早有准备，借力旋身，锈剑顺势下压，剑脊堪堪挡住那抹喉一剑，同时脚下步伐连环交错，身形如同狂风中的残叶，看似狼狈不堪地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紧随其后、如影随形的三道刺向胸腹要害的剑光！
“嗤、嗤、嗤！”衣衫破裂的声音接连响起。楚晚宁的胸前、肋下、衣袖，被划开了三道整齐的口子，露出里面苍白的肌肤和浅浅的血痕。虽未伤及筋骨，但鲜血渗出，染红了粗布，显得触目惊心。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合。楚晚宁完全处于守势，且守得极其凶险，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凭借那玄乎其玄的“预判”和基础到不能再基础的身法、剑招，勉强抵挡着陈风那如同狂风骤雨、无孔不入的快剑。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他们看不清陈风所有的剑路，只能看到一道道青色残影绕着楚晚宁闪烁，而楚晚宁则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不断被击中，不断后退，衣衫破裂，血迹斑斑，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倒下，也未曾被逼下擂台！
“这……这怎么可能？她是怎么挡住的？”
“好像……她总能提前把剑送到陈风攻击的线上？”
“不对！是陈风好像在配合她出剑一样！邪门了！”
“陈风还未尽全力！他在试探！”
陈风确实在试探。楚晚宁那精准到诡异的防御，让他心中疑窦丛生。他的剑快，不只是身法快，更是出剑角度刁钻，虚实结合，寻常同阶都难以招架，更别提一个炼气三层。可对面这个少女，明明修为低微，动作也不算快，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简单、最省力的方式，恰好挡住或避开他最关键的剑锋。这绝不是巧合！
“有意思。”陈风眼中锐光一闪，身法陡然再变！不再是单一的直线突击或弧形掠杀，而是变得飘忽诡谲，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短剑刺出的轨迹也更加难以捉摸，时而如清风拂面，时而如疾电破空，剑气纵横，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青色剑网，朝着楚晚宁笼罩而下！
压力骤增！
楚晚宁额头青筋迸起，冷汗瞬间湿透内衫。本源之气的感知已经催动到了极限，大脑高速运转，处理着来自四面八方、快如闪电的攻击信息。她的眼睛几乎跟不上陈风的身影，完全依靠那玄妙的感知和身体千锤百炼（前世）的本能反应。
“右肋虚招，实刺左腿！”
“上方剑气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斜下撩阴！”
“后退三步，左转半步，锈剑点向他右手腕脉门！”
她的身体随着意念和感知，做出一个个看似笨拙、却精准有效的闪避和格挡动作。锈剑挥舞的范围极小，几乎只在自己身周三尺之内，但每一次挥动，都恰到好处地破坏了陈风剑势中最关键的一环，或迫使对方变招，或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嗤啦！”又是一道剑光掠过，楚晚宁左臂再添一道血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流出。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动作慢了半拍。
“抓到你了！”陈风冷笑，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楚晚宁右侧空档，短剑无声无息，如同毒蛇吐信，直刺她右侧太阳穴！这一剑又快又狠，角度刁钻至极，正是楚晚宁因左臂受伤、身形迟滞、感知出现短暂波动的瞬间露出的致命破绽！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许多人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忍看那血溅当场的一幕。
赵明轩脸上已经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生死一瞬！
楚晚宁一直垂在身侧、紧握着的左手，猛地一甩！几点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混合着暗青色与灰白色的粉尘，被她以巧劲弹出，并非射向陈风，而是射向她自己身前右侧半步的地面！
“噗”的一声轻响，粉尘撞击地面石板，瞬间扬起一小片微不可察的尘雾，恰好笼罩在陈风刺剑的必经之路上！
陈风瞳孔微缩！他虽不明那粉尘是何物，但楚晚宁之前战胜刘武的诡异，让他心生警惕，不愿让自己的剑气沾染上任何不明之物。刺出的剑势不由得微微一滞，剑尖下意识地偏转了毫厘，想要绕过那团尘雾。
就是这毫厘之差、瞬息之滞！
楚晚宁强忍着左臂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丹田内那缕本源之气反馈的最后一股能量，全部灌注到右手的锈剑之中！她没有去格挡那已经偏转的致命一剑，也没有后退，而是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左脚猛蹬地面，身体不进反退，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陈风因变招而微微前倾、重心稍显不稳的怀中撞去！同时，锈剑舍弃了一切招式，如同烧火棍一般，以剑柄末端，狠狠捅向陈风的小腹丹田偏下半寸之处！那里并非要害，但却是人体发力时，核心力量流转的一个枢纽节点！
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陈风万万没想到楚晚宁会用出如此悍不畏死、近乎无赖的打法！他的剑快，但此刻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的长剑反而有些难以施展。仓促间，他只能屈肘下沉，以左手手肘狠狠砸向楚晚宁撞来的肩膀，同时丹田灵力鼓荡，护住小腹。
“砰！”
“咚！”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楚晚宁的肩膀结结实实挨了陈风一肘，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显然已经骨裂！她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重重摔在擂台边缘，距离掉下擂台仅有三尺之遥！鲜血从她口中、左臂、肩头不断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石。
而陈风，也被楚晚宁那凝聚了最后力量、精准捅在发力节点的一记剑柄，撞得小腹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灵力运行瞬间紊乱，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向后“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脸色一阵青白。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到极点、逆转再逆转的交锋惊呆了。
楚晚宁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陈风站在原地，捂着腹部，气息不稳，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谁赢了？
裁判执事迅速上前，先查看楚晚宁的状况。少女双目紧闭，气息微弱，浑身浴血，显然失去了再战之力。他又看向陈风：“陈风，你可还能战？”
陈风深吸几口气，压下腹部的绞痛和灵力紊乱，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楚晚宁，眼神复杂。他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最后因那粉尘迟疑了一瞬，如果不是这少女用了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此刻倒下甚至死亡的，绝对不会是自己。但无论如何，对方确实失去了战斗力。
“……能。”陈风咬着牙，吐出这个字。他堂堂炼气五层巅峰，若在此刻说自己不能战，还不如杀了他。
裁判执事点了点头，正要宣布。
“咳……咳咳……”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从血泊中传来。
在所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楚晚宁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柄已经弯曲变形、沾满她自己鲜血的锈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左臂无力垂下，右肩塌陷，脸色白得像鬼，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身体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碎裂。
但她站起来了。
而且，她的右脚，稳稳地踩在擂台边界线的内侧。她没有掉下去。
她抬起沾满血污的脸，那双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涣散的眼睛，却依旧固执地、冷冷地，看向裁判，然后，转向陈风。
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我没有输。至少，没有掉下台，也没有认输。
陈风看着她，看着那倔强挺立、仿佛随时会倒下却终究没有倒下的血人，握着短剑的手，微微收紧。他知道，自己固然还能战，但继续打下去，即便能将她打下台或逼她认输，自己也必定消耗巨大，甚至伤势加重，影响后面的比赛。为了一个已经失去大半战斗力、却执拗不肯倒下的炼气三层，值得吗？
裁判执事也皱紧了眉头。这种情况，很罕见。按理说，一方明显失去战斗力（楚晚宁），另一方仍有战力（陈风），应判陈风胜。但楚晚宁偏偏站起来了，而且没有认输的意思。若强行判负，似乎也有些不合规矩，容易引发争议，尤其这楚晚宁今日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裁判执事犹豫，陈风眼神闪烁之时——
“够了。”
一个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主席台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主持大比的秦厉长老，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目光如电，遥遥投射在三号擂台之上。他的视线，在楚晚宁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陈风身上扫过。
“此战，双方皆已竭力。”秦厉长老的声音清晰传遍全场，“楚晚宁伤势过重，无力再战。陈风虽仍有余力，但亦受创伤。鉴于二人表现，本长老裁定——”
他顿了顿，在全场屏息之中，缓缓道：“此战，平局。二人皆晋级下一轮，轮空一次。”
平局？！
皆晋级？！轮空？！
这个裁决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但出自秦厉长老之口，无人敢公开质疑。仔细一想，这似乎也是解决当前尴尬局面、且能平息争议的最佳方式。楚晚宁展现了惊人的意志和某种“特殊”，给予平局和轮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鼓励”或“观察”。陈风虽未胜，但也无损晋级，保留了实力和颜面。
赵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发作。
陈风愣了一下，随即神色复杂地看了楚晚宁一眼，对着秦厉长老的方向抱拳一礼：“弟子遵命。”
楚晚宁身体晃了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微低下头，用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道：“谢……长老。”
她的话音刚落，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彻底松懈，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锈剑“当啷”落地。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掠向擂台。
一道是离得最近的裁判执事。
另一道淡蓝色的身影，却比裁判更快，如同清风般落在楚晚宁身旁，正是周鸣。他一把扶住即将栽倒的楚晚宁，手指迅速在她颈侧和手腕拂过，眉头微蹙，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碧莹莹、散发着浓郁生机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塞入楚晚宁口中，并以灵力助其化开。
“周师兄，你这是……”裁判执事赶到，有些迟疑。
“她伤势极重，不及时救治恐损根基。”周鸣抬头，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带她去丹房疗伤。秦长老已判平局晋级，应无异议。”
裁判执事看了一眼主席台方向，秦厉长老微微颔首，他便不再阻拦：“有劳周师兄。”
周鸣不再多言，小心地将昏迷的楚晚宁抱起，身形一动，便如一道淡蓝流光，朝着内门丹峰的方向急速掠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擂台上下，一片哗然。
今日两战，楚晚宁这个名字，彻底印入了所有外门弟子，甚至部分内门执事长老的心中。
炼气三层，逼平炼气五层巅峰！
惨烈至极，意志如铁！
更引得内门丹峰周师兄亲自出手救治！
这已经不是一个“废物”能够形容的了。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赵明轩望着周鸣离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嫉妒、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阴冷。
而更多的人，则在消化着今日的震撼，同时心中涌起一个共同的疑问：
这个楚晚宁，她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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