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走下擂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带着各种复杂情绪的通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丹田的抽痛和四肢的酸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血腥味翻涌。但她脊背挺得笔直，锈剑挂在地上，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刮擦声，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支撑她不倒下的凭依。

她没有理会身后擂台方向传来的、刘武不甘的咆哮和赵明轩压抑的怒斥，也没有去看周围那些或探究、或忌惮、或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伤势，恢复体力。

下一轮比赛至少要在两个时辰后，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没回杂役区的小屋，那里太远，也太显眼。而是凭着记忆，绕到了演武场后方一片偏僻的、堆放杂物的断墙角落。这里背阴，少有人来，只有几丛顽强的杂草在石缝中生长。

确认四周无人后，楚晚宁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断墙，缓缓滑坐在地。锈剑“哐当”一声掉在手边。她立刻闭上眼睛，手按小腹，将全部心神沉入丹田。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强行催动本源之气感知弱点、孤注一掷刺出那精准一剑，几乎将她本就破碎的丹田气海搅得天翻地覆。裂痕似乎扩大了少许，仅存的几缕驳杂灵力逸散速度更快了。更麻烦的是，强行引导灰白色废渣能量形成的粉尘攻击，虽然剂量极小，但那种混乱、带着微弱侵蚀性的能量反噬，也让她经脉感到隐隐的刺痛和滞涩，头脑也有些昏沉。

她立刻引导丹田内那缕灰蒙的本源之气。本源之气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全力感知而损耗不少，旋转略显迟滞，但好在依旧稳固，且比之前壮大凝实的那一丝并未消退。它正缓缓地、本能地吸纳着周围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和断墙散发出的、陈旧而微弱的土石气息，转化出极其稀薄的精纯能量，一部分用于滋养自身，另一部分则反馈向楚晚宁破损的丹田和受创的经脉，开始极其缓慢地进行修复。

太慢了。以这个速度，两个时辰根本不足以让她恢复多少战斗力。下一轮，无论对手是谁，她都凶多吉少。

楚晚宁咬了咬牙，伸手入怀，摸出了那块最大的、通体漆黑的黑疙瘩。入手冰凉沉重。这是她目前最大的“补品”。

她将黑疙瘩握在掌心，意念沉入，小心翼翼地引动本源之气，开始主动、加速地从其中抽取那精纯而温厚的暗黄与暗红纠缠的特殊能量。这一次，她不再像往日那样细水长流，而是加大了抽取的力度和速度。

一股比平日明显醇厚许多的暖流，顺着掌心劳宫穴，涌入经脉，最后汇入丹田，被那缕灰蒙之气迅速吞噬、转化。灰气以肉眼可见（感知中）的速度变得活跃、凝实，旋转加快，散发出的无形力场也强了一丝。转化出的、反馈给肉身的精纯能量也多了不少，如同甘霖洒入干裂的土地，开始加速修复伤势，缓解疼痛，补充近乎枯竭的体力。

但代价同样明显。加速抽取黑疙瘩的能量，对她此刻脆弱的心神是不小的负担，太阳穴突突直跳。而且，这种“暴饮暴食”式的补充，效率其实并不高，大部分能量在转化过程中散逸了，且对黑疙瘩本身的消耗也加快了许多。她能感觉到，黑疙瘩内部那几缕纠缠的能量细丝，正以比平日快数倍的速度变得黯淡、稀少。

“顾不了那么多了……”楚晚宁心中默念。渡过眼前的难关，才有未来。黑疙瘩耗尽了，还可以再找。但若倒在大比中，一切皆休。

就在她专注于疗伤和恢复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然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断墙的另一侧。

楚晚宁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停止抽取能量，将黑疙瘩塞回怀中，同时睁开了眼睛，手也握住了身旁的锈剑剑柄。动作干脆利落，尽管脸色依旧苍白。

“谁？”她声音有些沙哑，但带着冷意。

断墙后沉默了一瞬，然后，一个穿着淡蓝色内门弟子服饰的身影，缓步转了出来。

来人二十出头年纪，面容清俊，气质温润，腰间挂着一枚样式古朴的玉佩，身上带着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药草清香。正是几日前在执事堂偏厅，鉴定她那团“改良益气散”药糊的周师兄。

周鸣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靠在断墙边、看似虚弱却眼神戒备的楚晚宁，脸上没有前几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倨傲，也没有特别的亲近，只是带着一丝审视和探究。

“楚师妹，不必紧张。”周鸣开口，声音平和，“方才擂台之上，师妹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

楚晚宁心中微凛。这位内门的周师兄，特意寻到这僻静处来找她，绝不只是为了说一句“印象深刻”。

“周师兄过奖。弟子侥幸而已。”楚晚宁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情绪，语气保持着恭敬与疏离。

“侥幸？”周鸣轻轻摇头，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楚晚宁一丈左右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过分靠近引起敌意，又能清晰对话。“刘武那一式‘崩山’，虽粗糙，但力道刚猛，封锁范围也大。寻常炼气三层，甚至四层，要么硬接重伤，要么被逼下台。师妹却能以基础步法配合精准剑刺，寻其力转之隙，一击破之。这份眼力、胆识，以及对战机的把握，可绝非‘侥幸’二字能够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楚晚宁握剑的手，又掠过她苍白的脸颊：“而且，刘武下台后，灵力紊乱，手臂酸麻刺痛，神思亦有短暂恍惚。这似乎……不完全是招式被破、力量反噬所能造成的。”

楚晚宁的心微微沉了下去。果然，这周鸣是丹峰弟子，对药性、能量异常更为敏感，看出了刘武状态的蹊跷。他是怀疑自己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吗？

“弟子不知。”楚晚宁抬起眼，目光坦然（强作镇定）地迎向周鸣，“刘师兄招式被破，可能急怒攻心，加之灵力运转不畅，故而有此反应。弟子修为低微，能侥幸胜出已属不易，实不知其他。”

周鸣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似乎有微光闪动，像是在评估她话语的真伪，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道：“楚师妹，我并无问责之意。宗门大比，只要不违反明面规则，各凭手段，胜负但凭结果。你能以炼气三层修为，战而胜之，无论用了何种方法，都是你的本事。”

这话让楚晚宁稍感意外，但警惕之心未减。

“只是，”周鸣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几分深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师妹今日之举，已让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赵明轩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刘武是他的人，你让他当众丢了这么大脸，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比赛，你要小心。”

这是……提醒？楚晚宁微微蹙眉。这位周师兄，为何要提醒自己？仅仅是因为“惜才”？还是另有目的？

“多谢周师兄提点。”楚晚宁依旧不露声色。

周鸣似乎看出她的戒备，也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约莫拇指大小，递了过来。“此乃‘回春散’，虽是最基础的疗伤药，对内腑震荡、经脉酸疼有些微效果。我看你气色不佳，此物或可缓解一二。”

楚晚宁看着那玉瓶，没有立刻去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尤其是在这大比的关键时刻，任何来自不明意图之人的“好意”，都可能包藏祸心。

周鸣似乎猜到她的顾虑，淡淡一笑：“放心，只是最普通的回春散，任何丹药铺子都能买到。瓶口有我丹峰标记，你可查验。我若想害你，无需用这般拙劣手段。”他将玉瓶放在两人之间的一块干净石头上，“用与不用，在你。我只是觉得，一个好苗子，若因伤势过重过早折损，未免可惜。当然，若你信不过我，扔掉便是。”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楚晚宁点了点头，便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断墙后，身影很快消失在杂物堆的阴影中。

楚晚宁盯着那块石头上的白玉瓶，沉默良久。她再次闭上眼睛，凝神感知四周，确认周鸣确实已经走远，且附近没有其他人潜伏。

她小心地挪过去，用锈剑的剑尖，轻轻挑开玉瓶的塞子。一股淡淡的、清新的药草香气飘散出来，并不浓郁，但让人精神微振。她用剑尖沾了极少一点瓶内的淡绿色药粉，意念引动本源之气，极其谨慎地去感知。

在本源之气的感知下，这药粉散发着柔和、纯净的淡绿色与白色混合光晕，生机勃勃，能量温和稳定，没有任何阴毒、混乱或令人不适的气息。确实是最普通、最正宗的回春散，品质似乎还是上乘。周鸣没有说谎，这东西对她现在的伤势，确实有些帮助，能加速稳定内腑，舒缓经脉。

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只是惜才？还是说，自己今日展现出的、那份“异常”的战斗意识，引起了他的兴趣，想先结个善缘，观察后续？

楚晚宁心思电转，但眼下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究。这瓶回春散，无疑是雪中送炭。虽然不知周鸣真实意图，但东西本身无害，且能解燃眉之急。

“不管你是何目的，这份‘情’，我记下了。”楚晚宁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不再犹豫，倒出少许回春散粉末，用唾液混合，吞服下去。药力化开，一股温润的气流散向四肢百骸，丹田和经脉的刺痛果然缓解了不少，昏沉的头脑也清明了一些。虽然无法修复丹田裂痕，但至少让她恢复了些许行动和思考的能力。

她将剩下的回春散连同玉瓶小心收好，再次握住黑疙瘩，继续加速抽取能量，配合药力，全力恢复。

时间一点点流逝。断墙角落寂静无声，只有远处演武场传来的、隐约的欢呼与喝彩声，提醒着她残酷的竞争仍在继续。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楚晚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重新变得沉静锐利。体力恢复了约三四成，丹田的剧痛被压制到可以忍受的程度，经脉的滞涩感也大为减轻。黑疙瘩内的能量被她抽取了近三成，光泽黯淡了不少。回春散的药力也基本吸收完毕。

不够，远远不够应对下一个可能更强的对手。但至少，她不再是刚才那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重新握紧了锈剑。剑柄粗糙的触感传来，让她心神一定。

该回去了。下一轮的抽签，应该快开始了。

她最后检查了一下怀中的物品：黯淡的黑疙瘩，另外两块更小的废渣块，残破木片，回春散玉瓶，以及报名玉牌。

然后，她拄着锈剑，一步步走出断墙的阴影，重新朝着喧嚣鼎沸的演武场走去。

阳光有些刺眼。演武场的方向，人声似乎比之前更加热烈，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战意与血腥气（并非真的血，而是激烈竞争带来的肃杀感）。

当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演武场边缘时，立刻引来了不少目光的聚焦。有好奇，有审视，有忌惮，也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赵明轩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个跟班低声说着什么，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到楚晚宁出现，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盯住她，其中蕴含的怨毒和杀意，毫不掩饰。

楚晚宁仿佛没看见，径直走向中央的签筒方向。抽签即将开始。

人群中，她似乎感觉到一道温润平和、却又带着深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她没有回头，但知道是谁。

周鸣站在一座擂台附近的阴影里，手中把玩着那枚古朴玉佩，看着楚晚宁走向签筒的背影，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二轮，抽签开始！”主持执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晚宁排入队伍。这一次，关注她的人更多了。她能感觉到，不少人的神念或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带着评估的意味。

队伍缓缓前进。终于，轮到她。她将手伸入签筒，抽出一支玉签。

灵光闪过，浮现字样：“三号擂台，第一场，乙字位。”

她的目光上移，看向水镜上对应的匹配信息。

对手的名字，让她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三号擂台第一场，甲字位，陈风。”

陈风，炼气五层巅峰，主修《追风剑法》，以身法迅捷、剑法刁钻著称，在外门颇有声名，是此次有望冲击前五十的热门人选之一。

赵明轩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快意的冷笑。

楚晚宁缓缓握紧了玉签，指节微微发白。

炼气五层巅峰……追风剑……

她抬起头，望向三号擂台的方向，眼中沉静如古井，但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悄然点燃。

余波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