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四天,楚晚宁的生活形成了一种近乎残酷的规律。
清晨,天色未明,她便起身。先检查母亲林晚秋的状况,确认其气息平稳,然后将前夜准备好的、加了少许宁神花碎末的米粥温热,小心喂食。林晚秋虽昏迷,但吞咽的本能尚在,每日勉强能喂进少许流食,这或许也是她能撑到如今的原因之一。
之后,她会用半个时辰,尝试引导丹田内那缕本源之气转化出的、极其稀薄的精纯能量,以及自身残存的驳杂灵力,缓缓温养、修补破损的丹田和经脉。这是个水磨工夫,进展慢得令人绝望。裂痕依旧遍布,灵力逸散的速度只是略微减缓,并未停止。但楚晚宁能感觉到,那缕灰蒙蒙的本源之气,在每日午时接触丹房废渣环境,以及缓慢吸收那块“黑疙瘩”内的特殊能量后,正以稳定而缓慢的速度变得凝实、壮大。虽然依旧微弱,但旋转时散发的无形力场似乎强了那么一丝,能被动吸纳转化的“杂气”范围和效率,也略有提升。反馈给肉身的能量,虽然还是极少,但胜在持续不断,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这具干涸破败的身躯。至少,脸色不再那么惨白如纸,走路时丹田的剧痛也减轻了些许。
上午余下的时间,她会离开小屋,在外门一些相对僻静、人迹罕至的角落,练习最基础的拳脚、身法,以及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里,残留着青阳宗外门弟子人人都会的几套基础武技:《长青拳》、《落叶步》、《破风剑法》(残)。招式简单,威力有限,但贵在基础。楚晚宁练习它们,并非指望靠此克敌,而是为了重新掌控这具身体,熟悉其力量、速度、反应的极限,将前世那些战斗的本能意识,与今生这孱弱的躯壳尽可能磨合。她练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不浪费一丝力气,同时感知着肌肉的律动、气息的流转,以及那缕本源之气在运动时,对身体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滋养和调整。
她练剑时,会特意寻找有落叶或碎石的地方。锈剑无锋,但她出剑的角度、时机、力道的运用,却透着一种与这具身体修为格格不入的简洁与精准。她很少施展完整的招式,更多的是基础的刺、撩、格、挡,配合着并不迅捷但异常稳定的步法。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废物在重复最无用的基础动作,枯燥乏味。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挥剑,她都在心中模拟着可能遭遇的对手,计算着距离、预判着攻击、寻找着那一闪即逝的、以弱胜强的可能。
午后,她会准时出现在丹房后巷。佝偻老头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清理丹渣的工作日复一日,枯燥、肮脏、劳累。但她每次都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要求的更干净。她的意念,在本源之气的辅助下,如同最细致的筛子,过滤着每一铲废渣,寻找着类似“黑疙瘩”那样的特殊存在,或者感知着废渣中各种混乱能量的细微变化。
或许是运气,也或许是因为她的感知越来越敏锐,在第三天和第四天,她又从废渣堆里,分别捡到了两小块性质略有不同、但同样能被本源之气缓慢吸收的凝结物。一块呈暗青色,触手冰凉,散发着微弱的木属性与金属性混合的沉滞气息,疑似某种金铁与木属性药材炼废后的异变物。另一块则是一种灰白色的、质地酥松的多孔结块,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头脑微微眩晕的气息,可能与某种迷幻或毒性药材有关。这两块都比第一块黑疙瘩小,蕴含的特殊能量也更少、更杂,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都被她小心收好,作为本源之气的“储备粮”。
她没有再偷听到像“地心藤”那样有价值的具体信息,但从丹房学徒偶尔飘出的只言片语中,也拼凑出外门丹房的一些现状:资源紧张,低级药材品质不稳,失败率不低,几位负责炼丹的师兄师姐脾气都不太好,彼此间也有竞争。这些信息看似无用,但楚晚宁都记在心里。信息,有时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除了这些收获,清理丹渣这项工作本身,也在缓慢地改变着她。每日搬运重物,推车行走在崎岖山路,让她这具缺乏锻炼的身体,力气在悄然增长,耐力也有所提升。更重要的是,长期处于那种混乱能量(哪怕是微量)弥漫的环境,她的身体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抗性”?至少,最初几日那种隐约的不适感,在逐渐减轻。而本源之气在持续吸纳转化各种“杂气”、“丹毒”的过程中,其“净化”与“适应”的特性,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反馈给她的肉身。
当然,代价是明显的。每日劳作后,身体都像散了架,疲惫欲死。粗糙的双手磨出了新茧,旧伤未愈,又添了酸痛。但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承受,然后在夜晚的调息中,利用本源之气转化出的能量,缓慢修复。
这几日,关于外门大比的气氛,在外门越来越浓。到处可见行色匆匆、加紧修炼的弟子。锻骨窟、静心林等修炼之地的使用申请排起了长队。杂务殿里,与提升实力、疗伤、补充灵力相关的任务被抢购一空。私下里,灵石、丹药、甚至是一次性的符箓、法器的交易也变得活跃起来。
楚晚宁这个“炼气三层也敢报名”的废物,自然也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嘲笑、讥讽是主流,偶尔也有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同情。赵明轩那伙人没有再来直接找麻烦,但楚晚宁能感觉到,暗处有视线偶尔会停留在她身上,充满恶意。她知道,赵明轩在等,等大比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地收拾她。
她也听到了关于大比的一些新消息。此次大比,据说因为三年一度的“残墟秘境”即将在数月后于云澜大陆某处开启,青阳宗分到的名额有限,故而格外重视,奖励也较往年丰厚。前十名不仅能获得大量灵石、丹药、一次进入宗门藏经阁一楼挑选功法的机会,更有希望获得内门长老的青睐。而前三甲,据说还能得到一件下品法器和一枚珍贵的“聚气丹”,并大概率获得探索“残墟秘境”的资格。
残墟秘境……楚晚宁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原主记忆中对此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说是一处上古战场遗迹碎片所化,危险与机遇并存,是低阶修士快速获取资源、寻求突破的宝地,也是陨落率极高的险地。若能进入,对她而言,或许是天大的机缘。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须在大比中走得更远,至少……不能在第一轮就被轻易刷下来,成为笑柄,然后被赵坤抓住把柄严惩。
大比前夜,楚晚宁没有再去练剑,也没有清理丹渣(任务并非每日强制,但她前几日都去了)。她早早回到小屋,关紧房门。
油灯下,她将这几日积攒的、为数不多的“家当”一一摆放在破木桌上。
一枚下品清心丹的空瓷瓶(丹药已给母亲服下)。
三块奇异的废渣凝结物:最大的黑疙瘩,暗青色小块,灰白色多孔块。
一块来历不明、刻有模糊符文的残破木片。
几株晒干的、最普通的止血草和宁神花。
三块边缘破损、灵力微弱的下品灵石。
以及,那枚代表着渺茫希望和巨大风险的青色报名玉牌。
寒酸得可怜。
楚晚宁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东西,最后落在玉牌上。明日,便是大比第一日。按照惯例,外门近千名弟子,将通过抽签,两两对战,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直至决出前百。过程简单粗暴,没有任何取巧余地。以她炼气三层的修为,和这随时可能崩溃的身体,无论抽到谁,似乎都难逃一败。
但,真的没有一点机会吗?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快速闪过这几日观察到的、一些外门弟子的情况。炼气四层是主流,炼气五层算是好手,炼气六层便可竞争前百,炼气七层如赵明轩,已是外门顶尖,有望冲击前三十甚至更高。他们的战斗方式,多以基础武技配合粗浅的法术(如震山拳的气劲、清风步的加速、火球术、水箭术等),威力有限,但对付炼气三层,绰绰有余。
她的优势在哪里?
第一,战斗意识与经验。这是她最大的依仗,超越了此界绝大多数同辈,甚至许多前辈。她能看破对手招式的破绽,预判其行动,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最合理、最致命的应对。但受限于身体反应速度和力量,许多精妙的应对无法实现。
第二,本源之气。虽然微弱,但它的感知能力,或许能在战斗中帮助她更清晰地把握对手的灵力流动、招式虚实。而且,它持续转化能量滋养肉身,让她拥有比同阶更坚韧(相对而言)的体力和恢复力,以及……对某些负面能量(如微量丹毒、混乱灵气)的微弱抗性。
第三,那块残破木片和几块废渣凝结物。木片作用未知。废渣凝结物,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以特殊方式使用?比如,将其捏碎,利用其中混乱或特殊的能量气息,干扰对手?但这很冒险,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四,对“规则”的理解和利用。大比有基本规则:不得故意致人残废或死亡,不得使用超出自身修为的符箓、法器(一般也买不起),认输或掉下擂台即判负。如何利用规则保全自己,甚至创造机会?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逐渐成形。这计划成功率不高,且会进一步损伤她的身体,甚至可能留下隐患。但,这是她能想到的,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唯一可能搏出一线生机的方法。
她拿起那块暗青色的废渣小块,放在掌心,意念沉入丹田,引动本源之气,尝试主动、缓慢地从其中抽离一丝那沉滞的混合能量。这一次,她没有让本源之气吸收,而是尝试着,用极其微弱的意念,将这丝被剥离出来的、带着金铁锋锐与木属性阻滞特性的混乱能量,引导向自己的右手食指指尖。
“嗤……”
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针扎又像被锈蚀的刺痛与麻木感。皮肤表面,泛起一点极其不显眼的青灰色。
可行!虽然极其艰难,消耗心神巨大,且对指尖造成了细微的损伤,但她确实能短暂地引导、储存一丝这种来自废渣的、性质特殊的混乱能量!这能量太过微弱和混乱,无法用于直接攻击,但如果……在近身接触的瞬间,将其打入对手体内呢?哪怕只能造成一刹那的灵力阻滞、气息混乱或细微的刺痛麻木,在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打破平衡!
当然,这同样危险。引导和储存过程对她负担很大,且能量离体后很快会消散,时机必须把握得极准。更重要的是,若被宗门执事察觉她使用这种“非正统”的、近乎“邪道”的手段,后果不堪设想。必须用在最隐秘、最关键的瞬间,且要掩饰得天衣无缝。
她又尝试了灰白色多孔块中那令人眩晕的能量,以及黑疙瘩中那温厚但凝滞的能量,效果各异,但都难以直接用于攻击,更多是扰乱、迟滞等辅助效果。
“聊胜于无。”楚晚宁收回意念,指尖的异样缓缓平复。她看着桌上那几块不起眼的“垃圾”,眼神幽深。谁能想到,这些从最肮脏的丹渣中捡来的废物,可能成为她明日擂台上,以弱博强的奇兵?
她将东西仔细收好,只留下报名玉牌握在手中。冰凉的玉质带来一丝清醒。
明日,外门演武场,千人大比。
她会抽到谁?赵明轩是否已安排好“关照”她的对手?她的身体,能撑过几轮?那个危险的计划,能否成功?
一切都是未知。
但,她没有退路。
油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将她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摇曳不定,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吹熄了灯,在母亲床边坐下,开始最后一次调息。不是修炼,只是尽可能让身心平静,将状态调整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最“锋利”的程度。
如同藏在破旧剑鞘中的一截锈铁,默默等待着,出鞘见血的那一刻。
哪怕,锈迹之下,锋芒已钝。
哪怕,一剑之后,可能彻底崩碎。
夜,越来越深。外门许多地方,灯火未熄,许多弟子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或焦虑的等待。
而在杂役区最偏僻的角落里,那间破旧的小屋,寂静无声。
只有少女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在黑暗中,轻轻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