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杂役区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破旧屋舍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楚晚宁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稀薄月光,勉强视物。她将那份劣质的材料一样样摆在缺了角的木桌上,动作很轻,但指尖不受控制地微颤。高强度的精神对峙和身体伤痛的后遗症,此刻如潮水般涌来。
她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眩晕感和丹田处越来越清晰的崩裂痛楚。时间紧迫,由不得她慢慢休养。
益气散,一阶丹药,炼制手法简单,但再简单,也需要最基本的控火法诀和灵力引导。以她现在随时会散功的状态,根本无法完成。赵坤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提出“配比出材料”这个看似放宽,实则刁钻的要求——无法成丹,如何验证药效“确有提升”?他根本就没指望她成功,只想看她如何狼狈失败,再名正言顺地施以惩戒。
楚晚宁的目光落在那些材料上。
凝气草蔫黄,灵力稀薄;三叶花花瓣残缺,药力流失;晨露浑浊,杂质颇多;灰烬石粉更是粗糙黯淡,真正的炼器废渣。赵坤给的都是最差的边角料,成本压到了极限。
“以微量灰烬石粉替代部分晨露,以其沉降吸附之性,调和凝气草与三叶花在第三个转换节点的冲突……”楚晚宁回忆着前世所见的只言片语,以及自己刚才在执事堂的推断。原理似乎说得通,但具体比例、时机、以及如何在没有丹火和灵力引导的情况下,让这些劣质材料产生预期的、能被感知到的“微弱提升”,是最大的难题。
她将凝气草和三叶花分别拿起,放到鼻端轻嗅,又用手指捻开一点,感受其质地和残余的微弱药力。属于云昭的、关于灵植药性的浩瀚认知碎片在脑海中沉浮,但这具身体修为太低,感知力也极其有限,只能得到最模糊的反馈。
必须借助外力,或者说,借助那不属于此界的力量。
楚晚宁盘膝坐下,尝试入定,将微弱的意念沉入丹田深处,靠近那缕缓缓旋转的灰蒙本源之气。这一次,她不再试图引导或控制,而是尝试着,将自己的“感知”,依附上去。
仿佛一丝微弱的涟漪投入深潭。
起初并无反应。那缕本源之气自顾自地旋转,吸纳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尘埃、乃至木桌散发出的微弱腐朽气息,缓慢得令人心焦。
楚晚宁并不气馁,保持着意念的凝聚,耐心地、一遍遍地尝试去“贴近”,去“共鸣”。这不是修炼,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触,如同盲人用手去感知一件脆弱而神秘的古物。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心神消耗巨大,意识都有些模糊时,那缕灰气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缕微弱的外来意念。它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霎时间,楚晚宁的感知变了。
不是视觉、听觉、嗅觉,而是一种更为本质的“感知”。她“看”到了桌上那些材料散发出的、极其微弱、混杂混乱的“气息”。
凝气草是淡青色,带着些许活跃但杂乱的点状光晕(木属性灵气,但品质驳杂)。
三叶花是浅粉色,光晕更黯淡,且带有细微的灰色裂痕般的痕迹(药力流失严重)。
晨露是浑浊的白色,内部有许多黑色的杂质斑点。
而那一小捧灰烬石粉,则是一片沉寂的、近乎黑色的深灰,沉重,惰性,几乎没有任何“活性”气息,但它深处,似乎又蕴含着某种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吸附”与“稳定”的特性波动。
这就是本源之气感知下的世界?能量的流动、物质的本质属性?虽然模糊,虽然微弱,但比起单纯用眼观察、用手触摸,已是天壤之别!
楚晚宁心中微震,旋即涌起一丝希望。她小心翼翼地将意念附着在本源之气上,让它那微弱的感知力场,笼罩住桌上的材料。
然后,她开始尝试“配比”。
没有丹炉,没有火焰,没有灵力。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研磨,调和。
她将凝气草和三叶花分别用干净的石头仔细碾磨成尽可能细腻的粉末,这个过程就耗费了她大量体力,额头上冷汗涔涔。然后将两种粉末混合,再倒入少许晨露,用一根削尖的小木棍缓缓搅拌。
意念则紧紧跟随着本源之气的感知。她能“看到”两种药粉在晨露的调和下,开始产生极其微弱的能量交融,但青色和粉色的光晕接触时,并不和谐,互相排斥,冲突,导致能量在缓慢逸散、损耗。这正是益气散炼制中常见的、导致药效难以提升的关键节点之一。
是时候了。
她用木片小心地挑起一点点灰烬石粉。真的是极少的一点,比芝麻还小。然后,屏住呼吸,在搅拌到某个瞬间(凭借前世经验和对能量流动的模糊感知),将这点石粉均匀地撒入混合物中。
灰烬石粉落入的刹那,在本源之气的感知中,那片沉重沉寂的深灰色,如同一个微小的黑洞,瞬间吸附了混合药液中一部分最不稳定、正在互相冲突的游离能量点。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冲突的强度,似乎……减弱了一丝?
紧接着,灰烬石粉本身那微弱的“稳定”特性开始发挥作用,它并未融入药液,而是如同最细微的“镇石”,沉降在药液能量场相对紊乱的几个点上,使其流动变得略微平稳、有序了那么一点点。
就是现在!
楚晚宁顾不上惊喜,立刻加快搅拌速度,并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拍打盛放混合物的破碗边缘。这是利用物理振动促进融合的笨办法,配合着本源之气感知下,能量流动最“顺畅”的那个微弱节奏。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但对于全神贯注、精神与身体都紧绷到极致的楚晚宁来说,却漫长无比。
当她停下动作,本源之气传来的感知中,碗里那团粘稠、颜色怪异的药糊糊,其内部青色与粉色的光晕,依旧黯淡,但彼此交融的部分,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点点,冲突的“毛刺”也少了一些。整体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药力”波动,似乎……比单纯将材料堆在一起,要稍微“纯粹”、“稳定”那么一丝。
成功了吗?
楚晚宁不敢确定。提升太微弱了,微弱到若非借助本源之气的感知,她自己也根本无法察觉。而且,这只是材料的初步混合,远未成丹,药力大部分还被锁在杂质和粗糙的结构里,难以利用。
但这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极限。赌的就是赵坤并非专业丹师,对药性的感知也有限,只要这团东西散发出的、那微弱到极致的“改良”迹象,能被他或者他可能请来的懂行之人察觉,就有一线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团勉强成型的、颜色灰暗的药糊糊,用一片干净的叶子托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草药清香、土腥味和淡淡焦糊(灰烬石粉的味道)的气味散发出来。
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甚至有些恶心。
楚晚宁苦笑一下,但眼神却依旧沉静。她将药糊放在一旁,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再次闭上眼睛,心神沉入丹田。
刚才调动本源之气感知,虽然时间极短,消耗却巨大。她能感觉到,那缕本就微弱的灰气,旋转似乎更慢了一丝,颜色也仿佛淡了微不可察的一点点。而她的精神更是疲惫欲死,太阳穴突突直跳,丹田的痛楚也加剧了。
果然,以现在的状态强行催动本源之气,哪怕只是附着感知,负担也极大。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但别无选择。
她从怀里摸出那块残破的木片,握在掌心,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慰藉或力量。木片冰凉,触感粗糙,没有任何特殊反应。但当她将意念沉入,疲惫感似乎……减轻了那么一丝?很可能是错觉,或者是心理作用。
楚晚宁没有深究,靠着墙壁,缓缓调整呼吸,试图恢复一点体力。距离午时,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她必须让自己至少看起来不那么摇摇欲坠。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泛起鱼肚白。
楚晚宁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已然恢复了沉静。她将那份“改良益气散材料”仔细包好,又将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上了最后一件干净的粗布衣衫。然后,她走到母亲林晚秋床前,静静看了片刻。
妇人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娘,”楚晚宁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再等等。我会拿到丹药的。”
说完,她转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迎着清晨微凉而稀薄的空气,走了出去。
晨光熹微,将杂役区低矮破旧的房屋拉出长长的影子。路上已有早起的杂役弟子开始劳作,看到楚晚宁,有的投来同情或麻木的一瞥,更多的则是视而不见。废物楚晚宁,在这个地方,连被议论的价值都快要失去了。
楚晚宁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执事堂。她的步伐不快,甚至因为伤势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怀中,那份用劣质材料、投机取巧的方法、以及透支精神勉强“改良”出的药糊,正安静地躺着。
她知道,这团东西,成功的概率,不到三成。
她知道,赵坤绝不甘心就此放过她,必有后手。
她知道,前路依旧黑暗,荆棘密布。
但,那又如何?
至少,她抓住了那一缕微光,走出了第一步。
执事堂偏厅,赵坤和赵明轩已经在了。除了他们,还有一个穿着淡蓝色内门弟子服、神情有些倨傲的年轻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玉佩。
看到楚晚宁走进来,赵明轩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诮。赵坤则眯着眼,目光在她手中的布包上扫过,然后看向那内门弟子,脸上堆起笑容:“周师兄,劳烦您跑一趟。就是这丫头,口出狂言,说能改良益气散。您给掌掌眼?”
那周师兄闻言,这才正眼看向楚晚宁,目光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和粗布衣衫上扫过,嘴角撇了撇,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就她?赵执事,你也真是闲的,跟一个炼气三层的废物较什么真?益气散的丹方传承千年,岂是她能动的?”
“是是是,周师兄说的是。”赵坤陪着笑,“只是这丫头嘴硬,以下犯上,总得让她心服口服才是。您就随便看看,费不了多少工夫。”说着,他暗暗递过去一个小布袋,里面传出灵石碰撞的轻微声响。
周师兄掂了掂布袋,脸色稍霁,这才不耐烦地对楚晚宁道:“东西拿来吧。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胡闹,耽误我时间,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楚晚宁上前,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那团颜色灰暗、质地怪异、气味混杂的药糊,暴露在几人眼前。
赵明轩第一个嗤笑出声:“哈!这就是你‘改良’的益气散?我看是垃圾堆里捡来的泥巴吧!”
周师兄也皱紧了眉头,眼中厌恶之色更浓。但他还是勉强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淡蓝色的水属性灵力,极为敷衍地探向那团药糊。作为内门弟子,又是丹峰外围人员,他虽不精通炼丹,但辨别最基础药物的大致药性还是能做到的。
灵力触及药糊的刹那,周师兄脸上那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他猛地睁大眼睛,指尖的灵力光芒似乎波动了一下。
“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