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树叶的碎影,从走廊尽头溜进高二三班的窗户,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于痂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最后一个挤进教室。
可以看见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互相认识的正七嘴八舌地聊着天,陌生的则专心做着自己的事。
叶依婷正站在讲台上整理资料,利落的短发被别到耳后,眼看着人都来的差不多了,她朗声道:“大家先找位置坐吧,军训注意事项一会说。”
于痂没抬头,默默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最后一排的角落足够安静,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戴着袖套的双手。
这里没有认识他的人。
他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右手边突然暗了下来。
一道阴影落在桌面上,于痂抬头便对上长谷放大版的帅脸。
...好吧,有。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
于痂皱了皱眉,不打算理睬。
“你旁边没人吧?那我坐这喽?”
长谷大大咧咧地把书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时腿不小心碰到了于痂的膝盖。他顿了顿,微微侧身,拉开了两厘米的距离。阳光透过窗户,为他的发尾罩上一层金色。
再看413的其他两个人,鹤岑坐在后门门口,冥骸在教室转了一圈,发现没有其他位置了,最后认命地坐在鹤岑旁边。
“军训为期一周,地点在学校的操场。”
叶依婷的声音拉回了于痂分散的思绪,“第一,安全第一,不许私自离队;第二,调整心态,把军训当成磨练意志的机会;第三……”
于痂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他最怕集体活动了,要面对不认识的人,要社交,吃力又不讨好。
“林昕雨,你上来发一下校服。”
叶依婷翻着花名册,看样子是随便点了一个女孩子上来。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快步走上讲台,她也不怯场,声音脆生生的:“我按花名册上发顺序来发,叫到名字的上来领!”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前排的男生们起哄着比身高,女生们凑在一起讨论军训服的尺码,只有最后一排四个人在班上安静如鸡。
长谷偷偷在桌洞里玩手机,鹤岑拿着湿纸巾擦着桌子。
冥骸看起来完全不想掺和,坐在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痂盯着林晓手里的军训服——藏青色的布料,带着一股皮革味。
好难看。
“你穿多大码的?”
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话。
于痂转头,看见长谷不知何时收起了手机,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187。”于痂平静地看回去。
“我去,187?你比我还号两厘米?!”长谷顿时惊了,“但是你看上去那么瘦...不应该啊?!”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特别挑食?”
不,我纯是不想吃自己给自己饿的。
于痂在心里对长谷翻了个白眼。
长谷像发现了新大陆,凑得更近了些,肩膀几乎贴到他胳膊:“你平时都吃什么?总不能喝西北风吧?太瘦了也,营养不良啊?”
他的呼吸带着点薄荷糖的甜味,混着教室里皮革味的布料气息,让于痂莫名有点烦躁。
突然好饿。
“随便吃点。”于痂偏过头,躲开那过于热络的距离。长谷却没打算放过他,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肘:“别这么冷淡啊,以后军训要一起晒太阳的,好歹算‘难友’吧?”
于痂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角的木纹,没接话。
前排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原来是个男生踮脚比身高时没站稳,差点撞翻讲台旁的粉笔盒。
鹤岑擦桌子的手顿了顿,抬眼扫了圈乱哄哄的人群,又低下头继续擦,动作慢得像在给桌面打蜡。
冥骸终于动了——他慢吞吞地趴到了桌子上,闭目养神。
长谷还在于痂耳边唠叨:“说真的,你这体格军训站军姿不得晕倒啊?到时候我帮你挡挡教官的视线?”
于痂胃里的空虚感突然翻涌得厉害。
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冰箱里只剩半瓶过期牛奶,索性把脸转向窗外。
“长谷!”
台上,林昕雨叫到了长谷的名字。,
长谷只好停止骚扰于痂,站起身去领衣服。
等他领完了下来,人还没到声音先穿了过来:
“于痂!我刚刚问了,187也要穿185的码,咱俩穿一样的!”
于痂单手撑着下巴,不胜其烦。
他怎么有这么多话要说?
长谷的目光无意间下落,话戛然而止。
于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自己左手袖套不知何时蹭上去了一小截,露出手腕上方三厘米处,一道新鲜的、暗红色的划痕。
不深,但足够清晰,边缘微微红肿,在苍白皮肤上刺眼得像道裂口。
时间凝固了。
于痂全身血液倒流。他几乎能听到脑子里某根弦崩断的脆响。他猛地拉下袖套,动作仓促得碰倒了桌边的水瓶。
“啪。”
塑料瓶滚落,水洒了一地,也溅湿了长谷的裤脚。
教室里嘈杂依旧,前排还在比身高。没人注意这个角落。
于痂僵着,等待审判。好奇、厌恶、怜悯,或者最糟糕的——那种自以为理解的沉重关怀。他见过太多次了。
长谷却弯腰捡起了瓶子。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于痂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他伸出右手,不是去碰于痂的手腕,也不是去看那道伤痕,而是轻轻握住了于痂刚刚拉下袖套的左手手腕——隔着厚厚的棉质袖套,力道温和但确定。
“唉,”长谷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思考一道有点麻烦的数学题,“你这个……”
他停顿了一秒,目光快速扫过于痂紧绷的脸。
“……袖套材质。摩擦皮肤的话,刚结痂的地方会不会感染?”
于痂愣住了。
长谷松开了手。
从自己书包侧袋掏出一小盒东西,是那种独立包装的、卡通图案的防水创可贴。
他撕开一个,递过来。
“贴一下吧,”他说,语气平常得像在分享一块橡皮,“这种透气的,贴着训练出汗也不容易闷。”
于痂没接。他盯着那个印着愚蠢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大脑一片空白。
长谷等了两秒,见他没反应,耸耸肩,把创可贴放在于痂桌上。
然后他掏出纸巾,开始擦自己裤脚的水渍。
过了一会,于痂开口了。
“....谢谢。”
于痂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太自然地道了声谢。
长谷愣了一下,随机哈哈大笑,左手搂住了于痂的肩膀:
“这有啥!都是兄弟嘛!”
于痂感受着从长谷手心传来的温度,罕见的应道:
“...嗯。”
他好像有点明白长谷的笑容为什么会那么耀眼了。
因为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