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晨雾还未散尽,冰冷的皮鞭便如毒蛇般抽打狗笼的木板。“哐当”一声,锁扣崩开,刺鼻的汗臭和血腥气从笼中涌出。数百名被关押的中原俘虏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出来,跪在沾满露水的沙地上,瑟瑟发抖。
“都给我站起来!把手伸出来!” 翻译官尖利的声音响起,他身边跟着数十名匈奴兵,手持短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卓文萱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该来的终究来了。她蜷缩在人群中,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卑微,同时悄悄将双手往袖管里缩了缩。但她清楚,这不过是徒劳。拉弓时弓弦反复摩擦手掌和指根,即使没有常年练箭的老茧,也必定留下了新鲜的红痕。
“快点!磨蹭什么!” 匈奴兵的皮鞭落下,抽在一名老兵背上,激起一声闷哼。
俘虏们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匈奴兵们挨个检查,粗暴地抓起他们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查看。凡是手上有厚茧、或是有新鲜勒痕的,都被粗暴地拽到一旁。
卓文萱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右手伸出。一名满脸横肉的匈奴兵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她的手很小,即使裹着一层血污和黑灰,也能看出骨骼纤细。但在掌心和指根处,几道模糊的、却异常新鲜的红色勒痕若隐若现,那是连日拉弓留下的痕迹。
“这里有一个!” 匈奴兵用北漠语喊道,将卓文萱往前一推。
翻译官走过来,眯着眼睛打量她。卓文萱立刻低下头,让乱发遮住脸,用沙哑的声音嘟囔:“军爷……小的手嫩,没干过粗活……”
“嫩?” 翻译官冷笑一声,用脚尖挑起她的下巴,“这红痕是怎么回事?说谎,就割了你的舌头!”
卓文萱心中剧跳,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小的……小的之前在城里帮人搬柴火,被绳子勒的……” 她故意让声音带着哭腔,显得更加懦弱。
翻译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检查了她的左手,同样有类似的红痕。但这双手确实没有老茧,不像常年握弓的手。他皱了皱眉,还是将她归到了那堆有“嫌疑”的人里。
最终,三百多名俘虏中,被挑出了三十一个手上有痕迹的,卓文萱赫然在列。他们被反绑双手,押解着走向营地中心那顶最大的黑色王帐。
王帐外,雄鹰在鹰架上发出一声嘶哑的啼叫,让卓文萱心头一紧。她知道,帐内坐着的,就是那个被她数次挑衅的北漠之王——阿斯特尔。
帐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皮革、兽油和淡淡的血腥味。阿斯特尔端坐于铺着狼皮的王座上,狼头面具在阴影中泛着冷光,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刀,正透过面具的缝隙,审视着被押进来的俘虏。
“跪下。” 翻译官厉声喝道。
除了卓文萱,其他三十人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只有她因为双手被反绑,动作略显僵硬。
阿斯特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一把骨柄匕首,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良久,他才用北漠语说了句什么。
翻译官立刻翻译:“王问你们,谁是在西朝城放冷箭的人?自己站出来,可免一死。”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俘虏们粗重的喘息声。卓文萱低着头,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
“不说?” 阿斯特尔的声音透过翻译官的嘴传来,带着一丝不耐,“那就,一个个查。”
他抬手示意,两名亲卫立刻上前,拽出队列中的第一个人。那是个中年汉子,手上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劳作的人。阿斯特尔看了一眼,便用北漠语说了句“不是”。
亲卫会意,将那汉子拖出帐外,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卓文萱身体一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第二个,第三个……每一次审问都伴随着死亡的威胁。很快,帐内只剩下十个人,卓文萱是其中最瘦小的一个。
轮到她了。亲卫粗暴地将她往前一推,让她跪在阿斯特尔面前。
阿斯特尔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有些意外。他用北漠语说了句什么,伸手指向她的手。
翻译官立刻道:“王让你把手伸出来。”
卓文萱咬着牙,将双手伸出。即使隔着一层血污,那几道红痕依然清晰可见。
阿斯特尔俯身,戴着铁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她掌心的红痕。他的指尖冰凉,透过手套传来的力道却让卓文萱浑身紧绷。他的手指很修长,却布满了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与卓文萱纤细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伤,怎么来的?” 阿斯特尔的声音透过翻译官传来,带着一丝审视。
“回……回王上,” 卓文萱用变声丸后的沙哑嗓音回答,努力模仿着男子的腔调,“小的……小的之前在城里当学徒,帮师父拉弓修弦,不小心勒的……” 她低着头,不敢看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
阿斯特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的话。帐内静得可怕,卓文萱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突然,阿斯特尔用北漠语对翻译官说了句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翻译官转述道:“王说,修弦的学徒,手这么小?中原人,都是娘们吗?”
卓文萱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的手是最大的破绽。她连忙将手往回缩了缩,哑着嗓子说:“小的……小的从小营养不良,长得矮……手也小……”
阿斯特尔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卓文萱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暴露。然后,他突然直起身,用北漠语对亲卫说了句“带下去,看好了”。
卓文萱被亲卫拖出帐外时,几乎瘫软在地。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过一劫的,或许是因为她的手虽然有痕却无老茧,或许是因为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不像那个神箭手。
但她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北漠之王的怀疑,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帐外,阳光刺破晨雾,照亮了荒原上的沙砾。卓文萱被扔进一个单独的小帐篷,手脚被粗绳捆住。她靠在帐篷壁上,望着帐外巡逻的匈奴兵,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活下去,必须想办法逃离这里。
而在王帐内,阿斯特尔摘下了狼头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他拿起桌上一枚从卓文萱身上搜出的、早已破碎的变声丸,放在鼻尖轻嗅,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的光芒。
那双手,虽然小,却异常稳定。那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的低沉。
这个“学徒”,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