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三更,营盘里鼾声正浓,卓文萱却睡得极浅。束胸的布条像条毒蛇,勒得她心口发闷,刚服下的变声丸还在喉咙里泛着苦味。突然,帐外传来尖锐的梆子声,紧接着是凄厉的号角撕裂夜空:
“敌袭!匈奴人夜袭了——!”
帐篷里瞬间炸开了锅。“他娘的!真来了?” 缺牙老兵痞一个激灵滚起来,脑袋差点撞在帐篷顶梁上。满帐士兵骂骂咧咧地摸武器,铁器碰撞声、慌乱的脚步声、呛咳声混杂在一起,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卓文萱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手忙脚乱地抄起身边的长矛,跟着人流冲出帐篷。夜色如墨,只有城头的火把零星亮着,将校场上的混乱照得影影绰绰。远处,城墙外的荒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蠢动。
“快看!他娘的!那是什么?” 一个新兵指着城墙方向,声音抖得像筛糠。
卓文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月光稀薄的地平线上,黑压压一片人影如同潮水般漫来,没有嘶吼,没有杂乱的脚步声,只有马蹄踏在沙地上的沉闷“噗噗”声,和甲胄摩擦的细碎轻响。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纪律感,仿佛不是三十万大军,而是一头蛰伏已久、即将择人而噬的巨兽。
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这支军队在城墙外数百步处戛然停住,如同被刀削过一般整齐。前排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精锐骑士,马鬃上系着狼尾流苏,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后排则是步卒,手持弯刀与皮盾,排成密不透风的方阵,月光偶尔掠过他们古铜色的肌肤和脸上的油彩,映出森然冷光。
而在所有阵列的最前方,一排身着华丽兽皮战甲的首领簇拥着一道身影。那人端坐于一匹神骏异常的黑色战马上,身形高大得如同铁塔。他没有像普通士兵那样裸露着臂膀,而是穿着厚重的玄铁胸甲,甲片上刻着扭曲的兽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狰狞的青铜面具,面具上铸着咆哮的狼头,只露出一双在阴影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视着城头和城下慌乱的中原军队。
他的左肩上,栖息着一只羽毛漆黑的雄鹰,正偏着头,用金色的眼睛冷漠地俯瞰着下方,偶尔发出一两声刺破夜空的厉啸。那是北漠王权的象征,“骨牙”之王的标志。
“那……那就是匈奴王?阿斯特尔?” 卓文萱身边的壮汉士兵咽了口唾沫,长矛柄在他手里抖得“咯咯”响。
就在这时,那戴面具的匈奴王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说着一种古怪而粗粝的语言,像岩石摩擦,又像野兽低吼,在场的中原士兵没人能听懂。
但他身后立刻走出一个穿着中原服饰、却留着匈奴辫发的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高声翻译,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校场的混乱:
“北漠‘骨牙’之王,阿斯特尔·骨牙,有令——”
翻译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头和城下那些面色惨白的中原士兵,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
“西朝城,弹丸之地,阻我北漠儿郎南下求生之路。王言:三日内开城投降,献粮献水,城中青壮充为奴隶,女子……”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淫邪,“赏给有功之士。若敢抵抗——”
他侧身指向身后那片黑压压的大军,又指了指天空中那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破城之日,鸡犬不留,血流成河!王的雄鹰,会啄食你们的眼珠,王的战刀,会将你们的骨头碾碎,喂给荒原的饿狼!”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得城下士兵人心惶惶。不少新兵腿肚子发软,差点瘫在地上。卓文萱握着长矛的手也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那传闻中的好色与残暴,而是被眼前这支军队的绝对纪律和那面具之后散发出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所震慑。这不是乌合之众,这是一头真正磨利了爪牙的猛兽。
城头上,守将声嘶力竭地喝骂着,命令士兵上城防守,但声音里也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面具后的阿斯特尔似乎对城下的混乱很满意,他缓缓抬起戴着铁手套的右手,那只雄鹰也随之振翅,发出一声激昂的长鸣。
卓文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那是进攻的信号。夜风吹过荒原,带来了北漠黄沙的气息,也带来了死亡的预兆。她下意识地将头盔压得更低,混在人群中,努力让自己不成为任何目光的焦点。
但她能感觉到,那面具之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人群,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般的意味,淡淡扫过整个校场。
那一刻,卓文萱忽然明白,传闻或许是假的,但这北漠之王身上的血腥气和威慑力,却是千真万确的。她脚下的土地,即将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而她这颗投入泥沙的石子,能否在这场风暴中幸存下来,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