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将西朝城外围的校场晒得如同铁#板。空气中弥漫着马粪、汗水和劣质军粮混合的酸腐气味，混杂着士兵们粗哑的笑骂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得刚踏入这里的卓文萱一阵窒息。
她低着头，刻意让头上那顶锈迹斑斑的铁盔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身上是哥哥卓文峰的旧衣改的兵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裹了层厚厚的尘土，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馊味。束胸的布条勒得她胸口生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的痛楚，变声丸带来的沙哑感也让喉咙干涩发痒。但她不敢表现出丝毫不适，只是缩着肩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畏畏缩缩、初入军营的新兵蛋子。
“嘿！新来的那个！磨磨蹭蹭的跟个娘们似的，没吃饱饭？” 一个满脸横肉的伍长斜睨着她，手里的鞭子不耐烦地抽了抽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卓文萱心头一紧，连忙用刻意压低、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应道：“没……没，伍长，这就走。” 她怕声音不够低沉，说话时还故意粗着嗓子，喉结（其实是刻意凸出的假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了一下——这是她临行前对着镜子练了许久的细节。
伍长狐疑地看了她两眼，见她身材不算高大，脸上抹得跟鬼似的，一身臭味，倒像是个被家里硬塞来的穷小子，便没再多想，随手朝一片拥挤的营帐区指了指：“那边，戊字营，三排七号帐，滚去报到，迟了有你好果子吃！”
卓文萱连忙点头哈腰，攥紧了手里那杆锈迹斑斑的长矛，混在一群同样灰头土脸的新兵中，往营帐区挪动。路上，她听见各种不堪入耳的对话：
“……昨儿那婆娘叫得那叫一个浪，要不是老子被抓来当兵，这会儿还在温柔乡里呢！” 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年轻士兵唾沫横飞地吹嘘。
“拉倒吧你，就你那瘦猴样，怕是被婆娘骑在身上打！” 旁边一个壮汉拍着大腿狂笑，露出黄黑的牙齿，“老子跟你说，等破了西朝城，老子非得抢他十个八个娘们，尤其是刚生完娃的，那滋味……啧啧！”
“得了吧，就怕到时候你被匈奴人砍了脑袋，连娘们长啥样都忘了！听说那匈奴王阿斯特尔，专爱吃人心肝，还喜欢把男人……”
污言秽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卓文萱只觉得一阵反胃，却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把所有情绪都咽下去。她必须习惯，必须把自己当成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否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终于，她找到了那顶破旧的黄色营帐。帐篷不大，帆布上补丁摞补丁，四周漏风，里面更是拥挤不堪。二十来个士兵横七竖八地躺着或坐着，地上铺着薄薄的干草，散发着霉味和汗臭。阳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光柱里全是飞舞的尘埃。
“哟，来了个新的？” 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兵痞斜靠在角落，上下打量着她，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叫什么名字？哪儿来的？”
卓文萱定了定神，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哑着嗓子回道：“俺……俺叫卓武，从南边山村里来的。” 她故意模仿着乡下人的口音，让自己显得更不起眼。
“卓武？” 另一个满脸油光的士兵嗤笑一声，“听着跟个娘们似的。小子，进了这军营，就得守军营的规矩，少他妈给老子装蒜！”
“就是，以后跟着哥几个混，有汤喝。” 一个稍微面善些的士兵拍了拍旁边一块勉强算干净的空地，“喏，就睡这儿吧，别嫌脏，总比睡外面喂蚊子强。”
卓文萱连忙道谢，将那杆长矛靠在帐篷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她不敢脱盔甲，更不敢解开束胸，只能隔着衣服揉了揉被勒得发疼的胸口。周围的士兵们还在大声喧哗，有的在赌钱，有的在吹嘘自己的“英勇事迹”，有的则毫不避讳地抠着脚，放出响亮的屁。
“哎，卓武，看你细皮嫩肉的，在家没少干活吧？” 那个缺牙的老兵痞凑过来，眼神不怀好意，“莫不是个偷奸耍滑的？老子可告诉你，军营里可不养闲人，明天开始操练，要是敢偷懒，老子打断你的腿！”
卓文萱吓得一缩，连忙摇头：“不敢，不敢，俺能干活，啥都能干！” 她生怕自己的“细皮嫩肉”引起怀疑，赶紧往脸上又抹了把灰，遮住那层被胭脂和尘土掩盖下的细腻肌肤。
夜深了，帐篷里鼾声、梦话、磨牙声此起彼伏，混合着浓重的脚臭味和汗味，几乎让人窒息。卓文萱蜷缩在角落，睁着眼睛望着帐篷顶的破洞，看着外面稀疏的星光。束胸的布条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变声丸的效果渐渐消退，喉咙开始发痒，她只能死死抿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敢翻身，不敢露出一点女性的特征。身边的士兵睡得东倒西歪，有的手臂甚至搭到了她的身上，让她浑身僵硬，冷汗涔涔。她想起家中温柔的母亲，体弱的哥哥，还有父亲担忧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
“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八个字，像念咒一样。这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也是她必须撑下去的唯一理由。
黑暗中，她摸到藏在袖口里的一小包变声丸，小心翼翼地取了一颗含在舌下。苦涩的药味蔓延开来，让她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远处，隐隐传来夜风卷过荒原的呼啸声，像是某种巨兽的低吼。卓文萱知道，那是北漠的方向，是那个被传得如同恶魔般的匈奴王阿斯特尔的军队正在逼近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更不知道自己这副男儿身能伪装多久。但此刻，她只能像一块扔进泥沙里的石头，努力让自己沉下去，再沉下去，不被任何人发现。
帐篷外，月色惨淡，映照着军营里无数个像她一样，被命运推上战场的渺小身影。而属于卓文萱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这战场，不仅在城外，更在这顶拥挤肮脏的帐篷里，在每一个可能识破她身份的眼神和每一句不经意的话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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